小时候跟大妈家相互端豆花
豆花的记忆是我们小时候最清晰的一种记忆。
我的童年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农家生活很困难,平时很难吃上一回猪肉,但吃豆花却不是一件难事。豆花虽然也是"素菜",但却更接近"荤菜",从素菜中脱颖而出,是素菜中的"贵族"。农家虽然穷,但平时家里黄豆还是有的,家里或院子里磨子也有,做豆花的胆水也有,街上好买,不贵,每次点豆花的用量也少。家里来客人了,无鱼肉,推豆花也不错,拿得出手,也能让小孩解谗。那时豆花,是农村人心中的一朵"花","花"开四季。
父亲是两弟兄,但大爹却不幸在建房时进附近的木桥沟里砍树时被木料打死了。后来,两家人的房子还是修起来了,一楼一底串架结构的立材房子。大妈家就在我们家隔壁,我们两家是共壁,共用一面薄薄的墙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家与大妈家就形成了一个约定,吃豆花时都要给对方家端一碗过去。
那个时候,大妈家条件比我们家好很多,已经渡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进入了鼎盛时期。而我们家却仍在"爬坡上坎"。几个哥姐的继父甘大大已经进了大妈家门,她们已经长大成人,而且非常懂事,非常能干。大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最小的五姐也比我大好几岁。大妈一家没有一个吃闲饭的,全部都成了生产队里的主劳,在队里挣工分,她家成了队里的劳强户,年终队里结算时,要进不少的钱,家里人个个喜笑颜开,日子过得很舒心,堂屋亮堂,逢年过节出嫁的姐姐和姐夫、外侄齐聚大妈家,热闹非凡。
而我们家则与大妈家则是天壤之别。家里一共有七口人:祖母、父母和我们四姊妹,却只有父母两个劳动力,四姊妹中我和姐姐也只能帮队里割点草喂牛来挣一点点工分,不能出工挣更多的工分,我们家是典型的"弱劳户"。祖母又常年卧病在床,父亲不时上街去给她抓药又要花钱,让我家境况雪上加霜。那些年,到了年底生产队结算时,我家要补不少钱出去,父母为此想尽办法,弄得焦头烂额,心里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院子里有三弟兄,十分团结。过年时,一家一天轮流吃团年饭,三弟兄慢慢喝酒,喝了酒来走路跌跌撞撞,格外兴奋!三弟兄虽然合伙欺负别人不得人心,但其团结却让人佩服羡慕,远近闻名。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三家人便合伙打谷子,打谷子的时候,大家一起做饭、吃饭。
而我们家与大妈家吃豆花时,给对方端一碗过去的做法,虽然跟这三家人没法比,却也一直坚持了下去,直到大妈家从院子里搬出去修房子为止。
现在想来,这种做法要坚持下去,也有些难。一种做法,当事人互惠互利、公平平等是一条基本原则。而这两家人相互间端豆花,就不容易做到这一点。两家也许都注意到了这一点,端豆花的碗都是用一样大的品碗,但却有一个问题很难解决,两家吃豆花的次数不一样,这个努力了也消除不了。一年下来,肯定有一家做豆花吃的次数多些,而另一家少些。做豆花吃次数多一些的,端给对方的豆花的次数也就要多一些;另一方端给对方豆花的次数就要少一些。
端豆花不仅是传递一种味道,更是传递一种心绪。父母平时比较忙,夏天下大雨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做豆花的机会。父母在外面干活,看着晴天一下子乌云密布,便赶紧回家。赶回家门口时,大雨就追着后脚倾泄下来,屋檐水形成了一道壮美的雨帘。这时,母亲就会提出推豆花,父亲也爽快地答应了。这时候,端到大妈家去的豆花,一种轻松和快乐就藏在了里面。
端豆花也是一种情意的延续。在大爹去世后,到甘大大入赘大妈家前那些年,父亲每年农忙时都要帮大妈家收割、播种。忙完了大妈家农活后,父亲才忙自家自留地里的活。这些记忆也成了我们两家互端豆花的一种感情基础。还有一个基础就是有祖母这个老人在。两家都孝顺老人,顾及老人的感受,让她高兴,就有了将这个做法坚持下去的共同意愿。
而两家豆花互端,也是有弊病的。我不知道大妈家对此有没有什么意见、抱怨,但我听见妈妈说过,我们家的豆花比较实在,是拣好的铲进碗里给大妈她们端去,一碗豆花就是几大块。而大妈家端过来的豆花则比较散,也许是她家吃得比较嫩的缘故。母亲心眼小,考虑问题比较细致,对一些细节也很在意,看得很重。她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大妈家不愿意跟我们家互相间端豆花,她家富裕,我们家穷,人家看不起我们,嫌弃我们。
也许是母亲道出了实情,也许是母亲将事情看得过于严重了,也许是大妈与母亲两人之间性格上差异所致。因为大妈遭遇了很多事情,变得比较坚强,因而在细节上就不怎么在意,有所疏忽。而在我心里,我们家也挺好的,也有令人骄傲的地方。祖母每年栽秧子时,都要煮腊肉吃。她就会在饭桌上跟我们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块腊肉,最后一次吃腊肉了!”叫我们不要有还想吃腊肉的奢望。这样的话她之后要说三四遍、四五遍,而后又一次次地食言,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她藏的腊肉。直到打谷子前的农历六月间腊肉才真的吃完了!我们很乐意这样受祖母的骗。
父亲跟母亲有所不同,表面上看起来,父亲是大大咧咧的,有些”愚鈍",看不到问题。包产到户时,父亲要的承包的田土,是别人不要的孬的,面积松些,增产潜力就更大。那时父亲年轻,农业生产技术经验在队里又是一流,自然很自信。而母亲更多考虑是细节上的事情,她特别注重做饭需要的柴,家里她在煮饭。母亲选中了一块田,什么特色也没有,唯有田边有一片斜坡,夏天长满黄荆这种灌木。过年前,母亲在那里砍了好几捆黄荆挑回家,等它们干了就是上好的做饭的柴,母亲把它们一捆捆地立在我家墙脚下。
父亲默默地用他的劳动,让我悟到了一些道理。母亲看到了两家互相端豆花中的问题,但怎么解决呢?还是要靠父亲那种办法,立足自身,依靠自己,苦干实干。而像母亲那样太在乎别人,再敏感、再玻璃心,可它并不能走出困境,因此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王良炬 2020年12月5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