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探险者:废墟可以离开我,我离不开废墟

离终点还有六七公里的时候,潘然抬头,蓦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方方正正、灰白色、一大坨。在旷野中,它如同一个有神灵居住的庙宇。
她已经和同伴在沙漠里徒步了九个小时,双手双脚扎心地疼痛。他们从下午三点出发,此时已是晚上十二点。这是哈萨克斯坦的深秋天气,当停下来休息时,她能感觉到,身上黏着的汗水在一点点冰冷下来。
最后的这段路很难走,潘然和同伴用了近3个小时。地面上有火箭升空的碎片,有钉子,还有蛇洞,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路,“没空再去激动”。一直到离终点还有两公里的时候,前方那方方正正的建筑物突然变大了,沉默地矗立在那儿。“是一大块阴影,像是终点,像是希望,也像是个诅咒”。
潘然即将抵达的地方,叫暴风雪机库,位于哈萨克斯坦境内的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在这里,有两架来自前苏联军备竞赛时期的废弃航天飞机。暴风雪机库,也是全世界城市探险者心目中的顶级胜地。
凌晨五点刚过,终于到了!潘然成为抵达暴风雪机库的第一名黄种人女性。这是2019年10月,她生命中激动人心的一天。
潘然和同伴在黑暗的机库底层打着手电筒四处扫射,一眼就看到了那架巨大的航空飞机锈迹斑驳的机身。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棍子打醒了。心脏像打雷一样狂跳,眼泪不争气地留下来。她对自己说:“你看看,这就是你来这儿要看的东西,就在眼前了。”
拜科努尔航天发射场,前苏联于冷战时期在暴风雪计划中建造的航天飞机,潘然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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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废墟,冒着被当作“间谍”的风险

进入暴风雪机库的潘然,身高160厘米,体重44公斤,但随身携带的装备就有18.2公斤。在围栏处寻找缺口,以及进入机库摸索入口的时候,潘然一直很紧张。因为这个存放着废弃飞机的航天发射场,目前仍在运作。严格来说,潘然和同伴算是擅闯军事禁区。一旦被发现,她很可能会被以间谍嫌疑登记在案。
但冒着“间谍”风险勇闯军事禁区的潘然,只是一名有着五年丰富经验的城市探险者。
潘然与暴风雪机库
城市探险,也被叫做废墟探险。这是一种近二十年间自欧美逐渐兴起的休闲活动,最早可追溯至1793年的巴黎。在百度百科的词条中,对城市探险的解释是:
与通常所说的对大自然的探险不同,城市探险者探险的目标建筑都是城市中的神秘角落,以各种手段进入到一些不允许公众进入的地方,例如地铁隧道、下水管道、防空洞、地面上废弃的工厂、医院、教堂、监狱或战争遗留的堡垒等等。
潘然是一名“85后”。她在北京长大,如今定居加拿大,日常的工作是药物检测与药物研发。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遇到她 ,很难把她和废墟、探险者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
潘然第一次接触到废墟是在高中时代。那时她就读于北京的101中学,学校的一部分就在圆明园里。下课后,她总会去圆明园的大水法逛一逛。大水法是圆明园著名景点,1860年被焚毁,算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废墟之一。那时她还小,在那里看着游客走来走去,“总觉得时间跟外面相比,流逝的特别慢”。
潘然第一次进入废墟,是在2015年春季。当时她在旅行中,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水上乐园。她在这个乐园里倘徉许久,回来后一直惦记着那种说不清的感觉。那也是一个契机,让她开始搜索“废墟”,在随后的日子里发现了“城市探险”的存在,并开始全情投入。
对潘然来说,真正开始探险之旅,是在2016年末的公路旅行。那一次旅行后,自称“盲目自信”的她,用了10天长假的时间,去了美国的五大湖区,开始探索那里一些规模较大的废墟。
五大湖区是美国铁锈地带(Rust Belt)的一部分。自1980年代起,这里因为工业转型,有不少城镇的支柱性产业衰退,人口迁徙,也留下了众多废墟。当潘然扒着工厂的下水管道往上爬时,她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了动作电影里。这种探险过程的刺激、新奇,让她着迷。从那以后,潘然将业余的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用于在城市探险。一开始是一些小的废墟,后来,开始选择去一些大的、有人文历史的废墟。
在经历了单打独斗的时光之后,她慢慢在ins,Facebook等国外社交软件上,认识了一些有同样爱好的朋友,并开始和朋友结伴而行。
如今的潘然,在国内的废墟探险爱好者中已很有知名度,在豆瓣、b站、知乎等多个平台上,她都有几万的粉丝数,这在中文世界的废墟探险圈内并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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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废墟找“点”

对一个废墟探险的新手来说,通常不会留意到废墟之间的差别。但对已有数百次探险经历的潘然来说,每一次探险的难度、以及由此享受到的乐趣,都是不同的。
潘然认为,“有的探险只是’进入’一个废墟,有的探险则要经历更多的’探’和’险’,这两者的难度系数是完全不同的。”
探险的过程往往是从“探”开始的。在动身前往一处废墟之前,潘然首先需要先找到它具体的地理位置。
在城市探险者们的术语中,通常会把一个废墟的地理位置称作“点”。找“点”有一定的难度。有时候你可能只看到了一张照片,看到了一片“心仪”的废墟,却完全无从寻找它所在的位置。潘然遇到过最麻烦的情况是只知道城市的名字。她需要在卫星地图上一寸一寸地扒着看,看到大概可能的位置,再切换街景模式,一直到最后,实地踩点确认。
近几年,想要进行城市探险的人变多了,有人抓住自己前期积累的信息优势和找点需要的搜索门槛做生意。在国内,一些探险爱好者会强调“以点换点”、资源互换,也有人会“卖点”。
在豆瓣上,有人建立了一个废墟探险地点交易小组。建立者列出了自己的废墟交易守则,并提供了交易范本,内容颇为严谨详细。在晒出的交易记录中,不同“点”因找寻难度、精彩程度的不同,价格也从100-1500不等。
听说有人进行废墟探险地点的交易,潘然惊讶极了,她拿着水杯的手一下就顿住了。“我的妈呀,他们图啥?钱吗?”她表示,国外的探险爱好者少有这种情况。她自己就从来没有和别人做过这种交易。
2016年,潘然在费城去到的一所废弃教堂
对潘然来说,每一次废墟探险,找到点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开始了解有关这个废墟所处地区的一切信息。了解社区的治安程度、天气状况,以及其他注意事项。通常,她会在正式探险的头一天,前去废墟周围踩点,在附近寻找方便的车位,并观察好废墟的入口。
在正式进入废墟之前,要准备一些物品。摄像机、镜头、三脚架、手电、靴子、水等。为了保护自己,哪怕是夏天,进入废墟前,潘然也会准备好长袖长裤和手套。
也会遇到危险。有一次,潘然去一个火车墓地。那里停满了废弃的火车车厢。她站在火车地板上,但因为车厢已废弃太久,地板的铁皮是脆的,她一脚踩空,腿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照片也非常重要。那是一次完整探索的组成部分。潘然现在的废墟照片都很好看了。但最初她只有一个傻瓜相机,或者只是手机随手拍拍而已。2016年末,在公路旅行开始时,她买了单反。从最开始的摄影小白,到后来学习构图、了解摄像机的基本操作,以及用三脚架稳定平衡等,她的摄影技术也和废墟探险水平也在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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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的气味

对于废墟,潘然有着一种纯粹感官上的判断。她所去过的大型废墟往往有两个特点:一,安静到令人产生耳鸣;二,有一股独特的废墟气味。
废墟的气味是具有普遍性的,木制结构或家具受潮发霉的霉味,纸张或地毯等受潮的味道,常年不通风以及空气中些微尘土的味道,这些都是气味的来源。但如果是在人类撤离时收拾得比较干净的废墟,就不太会有这种味道。
耳鸣是她和周围的很多城市探险者们都有过的体验。潘然解释,我们人类生活在城市中,每天都会受到大量噪音的干扰,当你突然来到一个完全安静的密闭空间时,就会听到这种声音,“当一切声音都消失后,那些在日常生活中从来不曾注意到的空气中流动的背景音突然跃上舞台,从轻微的电流沙沙声,慢慢放大成并不太尖锐的高分贝噪音”。
潘然通过嗅觉和听觉去感受废墟,而“二打六”小组的成员们对废墟的感受,却是“睡出来的”。
“二打六”是广州的一个行为艺术团体,2013年成立时,成员们刚刚大学毕业不久。2015年正式命名后,他们就开始实践创作“睡鬼城”系列作品。鬼城即为被荒废的城镇,其中也有很多烂尾楼。每到一处鬼城,吃饭、露营、探索、做作品,成为了他们以行动去体验环境的一种方式。
二打六在广州花都鬼城的行为艺术作品《寻》
位于广州中山的圣贤山庄是“二打六”去过好几次的鬼城。那里是一座废弃的别墅群。作为“二打六”成员之一的黄海清记得,他们第一次进入圣贤山庄,是在夜里爬山上去的。白天,他们到达山庄后,发现那里有人看守,就决定等到晚上,从后山溜进去。圣贤山庄在山顶,山并不高,站在山脚,就能一眼看到。大家打着手电筒,就着月光在森林里穿梭,最终到达了目的地。回想起来,黄海清觉得,那是一次很缺乏经验的行动。
黄海清说,他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让“二打六”坚持下去,将“睡鬼城”的项目进行了五年。在这五年间,没有一个成员能够拥有一份长期的稳定工作。直到这两年,有女性成员到了年龄,该回家结婚生子了,就走了。“睡鬼城”的日子非常苦逼,但黄海清和其他的几位成员放不下。“就像谈恋爱一样,看不见的时候时常想念,接触到它的时候又有另外的感受,两夫妻吵吵闹闹就一辈子了”,黄海清腼腆地笑了笑。
黄海清认为,废墟是要通过行动去感受的。“二打六”的团队成员都是艺术专业毕业,今年,他们在广州的太古美术馆做了一次展览,这是他们过去五年的作品比较全面的一次呈现。包括行为,装置,录像,绘画,照片,水泥雕塑等,涵盖了很多面。在展馆的一处,他们展示了在鬼城的砖墙上拓印出的一幅作品。
图片来自受访者
和“二打六”小组一样,在成都,也活跃着一群以废墟为创作灵感甚至创作现场的人,他们多是的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
创作者在现场留下的作品,张永灏摄
家住成都的许思为是一名艺术专业的准留学生,今年18岁。他并不算是废墟探险的爱好者,但是为了准备作品集,他想为自己积攒的艺术作品寻找一个可以拍摄的废墟场地。他找到了豆瓣上规模最大的废墟探险/摄影小组——佛跳墙废墟探索小组。或许是因为人数过多,当许思为找到这个小组时,组规规定:加入小组需要申请者手抄指定内容,拍照并发至豆瓣广播,并在申请中备注。
许思为放弃了进组,“太麻烦了”,他说。在仔细考量了作品集拍摄计划的可行性和必要性之后,他最终选择了自己的其中一幅作品——《梁祝》。
这是一幅长约8米的抽象画,灵感来自民间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画卷被许思为从上到下分为了六个部分,每个部分均代表了一个故事中的情节,其中,梁与祝的形象就来自于它们汉语文字的变形。
这幅作品本身的主题和废墟很契合。许思为表示,梁祝这个民间故事的历史,体现的是汉语作为载体承载精神遗产的过程。梁祝是汉语口传文化遗产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经历了1700年的时间,这类遗产如今的处境就和现今的部分废墟一样,是需要被保护的。
许思为选择了和女友曾经去过的一处居民楼废墟,那里有两栋楼相对而立,他和女友站在不同楼层的窗口处,刚好可以完成拍摄。
许思为和他的作品《梁祝》在废弃居民楼上的合影
拍摄那天,是成都一个典型的阴天。许思为站在五楼一个卧室窗前,把画慢慢展开、放下去。那天的风有点大,画卷使用的宣纸很柔软,拍摄照片的时候,画卷的下方被风吹得翻折到了一边。从窗口向下看过去,许思为还能看到有一个老婆婆在楼下搓洗着衣服。这几栋楼里的人搬走了一大半,但还没有搬完。老婆婆看不见许思为,也没有注意到那副随风轻轻摇曳在半空中、足有八米长的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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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鸦和情绪摄影,对废墟的另一种破坏?

潘然也会在废墟里拍摄作品,除此之外,她还在豆瓣上连载了二十七篇废墟纪元系列日记,并出版了一本《废墟美国:北美铁锈地带行思录》。但是,潘然最喜欢的仍旧是探险的过程本身。过去五年间,最频繁的时候,潘然平均每两三周出行一次,每次3-8个地点。去了那么多地方,她却从来没有算过到底有多少。“大概...有几百个吧?"她迟疑着说。
潘然说,在如今前往废墟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带着探险之外的目的,涂鸦可能就是其中最具破坏性的一种。提起涂鸦,潘然一下就想到了今年上半年在国内的年轻人中广泛流传的几张作品。
图片来自自然男孩儿
今年上半年,微博名为自然男孩儿的这位博主因为废墟涂鸦火了一波。他是陕西安康人,大学毕业几年后,如今在北京从事剪辑工作。他干的事情既不属于废墟探险,也不属于那种带有美观设计的涂鸦。他在那些废弃建筑的水泥墙上,看似随意地喷上自己的“心情语录”。这些文字有些出自歌词,有些来自他自己,几乎都是一个即时、随性的表达。
自然男孩儿涂鸦的举动并没有那么多的目的性。某一天,因为瘟疫而被关在家里的他拿上喷漆,决定出门晃晃,“就是憋坏了,太不开心了,每天上网都是生气”。
他去的地方,是一个曾围绕着工厂发展的小镇,如今四处都是已经拆除或即将拆除的楼房。他走在以前去上学的路上,一路数过去,有小时候这个朋友或那个朋友的家,他和那些朋友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在一堵看起来颇为孤单的白墙上,自然男孩儿喷下了“祝你快乐”,四个月后,他喷下了那句被潘然记住的“相爱吧终有一散的人们”。今年5月2日,在一次多图发送的微博被限制为“仅个人可见”后,自然男孩儿停止了涂鸦。此时城市因疫情带来的封闭早已结束,他也差不多也该上班了。
自然男孩儿被锁的那条微博
相比于自然男孩儿的一时兴起,阿登则是一位有着十年创作经验的涂鸦创作者,他同时也是西南首家涂鸦文化及工具用品仓库的主理人。他从大二开始接触涂鸦,在成都,他和朋友们组建了一个不定期的涂鸦派对,派对名称叫做“在野”。
今年五月,他和同伴们在成都龙泉驿组织了一次“在野”派对,派对的地点在一所废弃的医院。这是朋友介绍给他们的。这所医院于2014年废弃,从青绿色瓷砖墙垒起的大门走到岔路口,只能看到一片绿色,医院的主楼被树葱葱笼笼地掩住,露出一部分深灰色的外墙。看守的人很和善,只有几条警惕的野狗守在里面。那一天,阿登和二三十名同伴在主楼的各处墙壁上留下了风格各异的涂鸦。
阿登和伙伴们在医院的涂鸦现场
在阿登看来,涂鸦是存在于街头和地下的艺术,街头所赋予的野性美是存在于涂鸦的生命之中的。每一个真正热爱涂鸦的人都应该经历这样一个必要的过程,也就是在街头、在野地进行创作。而至于废墟,只是一个地方够大、能装人、并且可以慢慢创作而不用防着城管的地方。他们不会像城市探险者一样去考虑废墟的“景观”、精彩或刺激程度、有没有人文历史故事,“有这样的地就不错了撒,我们还有啥子可挑挑拣拣的呢?”。
不过在潘然看来,涂鸦不论是否美观,都是一种对废墟的破坏。她曾有六、七次去一处北美森林里的火车墓地。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间隔了三年半。涂鸦以肉眼可见的数目在上升,铁皮的锈蚀和木制地板的腐朽也是一点点发生的。潘然十分心痛地表示,“感觉就像是一个自己喜欢的玩具,慢慢也被别人发现了,但是大家都好不爱惜啊。”
潘然在同一地点拍下的对比照
阿登和朋友们去涂鸦的那所废弃医院是成都的网红废墟。豆瓣用户“再见世界夫人”五年前去到这里时,此地还颇为冷清,而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网红废墟,一所普通的职业病医院也被传成了精神病医院。在阿登之前,也有一些人在墙上用红色喷漆留下了“有鬼”“救我”等字样。走到一个楼梯拐角处时,阿登被一个姿态诡异的玩偶吓了一跳。
阿登和朋友去医院涂鸦的那天是个周六,除了二三十号涂鸦爱好者,现场还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其他的探险者。他们有的是来探险的,更多的则画着奇特的妆容,在镜头前摆出一些奇怪的姿势,表情或淡漠,或深邃。
这是一群前来进行情绪摄影的人。情绪摄影是什么?在知乎的相关话题下,有人给出了答案:
简而言之,情绪摄影即照片里有情绪,情绪可是喜怒哀乐中的任意表现。这种情绪的表达既可以是模特本身的表情、肢体语言、暗示性动作;也可以是画面光影、气氛渲染出的某种感觉。
在废墟内拍摄情绪摄影是近一两年的新潮。在成都二环内热闹的玉林街区附近,就有一所自建立后就未投入使用的烂尾医院大楼成了众多“情绪摄影”爱好者的打卡之地。在软件小红书上,许多人对这个地方的形容是“绝对出片”、“拍丧、酷、冷等风格一定要去”、“病态美学小众摄影地”等等。
医院内部,有两组人正在进行拍摄 小红书用户:侯先生mm 摄
除却情绪摄影和涂鸦,这个废弃医院里还来过拍摄影视作品的学生们。成都某高校影视摄影专业的大二学生李芫寻,就曾随剧组来这里拍过片子。据他了解,在拍摄悬疑或凶杀题材的学生剧组中,使用废墟作为影片中部分场景的尤其多。
剧组们选择废墟作为拍摄场地,更多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学生剧组经费有限,而对于拍摄悬疑或凶杀题材的剧组,废墟的置景成本低,能够最低成本有一个较为出色的美术呈现,人力时间金钱都可以省下不少。
从2014年至今,成都龙泉驿的这所废弃医院已经不再是人们搬离时的样子。各处的抽屉都被打开、甚至丢在地上,一些标本被损坏,一些病房内被喷上血红的喷漆,窗台上还有喝了一半已经变质的奶茶。人们在场地内摆上各种外来的惊奇物件,以制造出一个拍摄“景点”。几乎每个周末,这里都有人探访。五年前探访过此地的“再见世界夫人”说起来颇有些气愤:“废墟就是这样被毁掉的。”
潘然也会在废墟里给自己拍照,比如进入暴风雪机库的那一次,她站在机库的最顶层,给自己拍下了一张颇为随意的自拍照,不过那纯粹是一种激动的个人留念,她说,就是有种“啊我终于登上了珠峰”的心情。潘然也听说过会有人专门前去不同的废墟拍摄人像,发在小红书上,但在她看来,这些人只是把废墟当成了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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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险五年,从关注废墟到关注人

废墟探险五年,潘然经历了四个不同的阶段。一开始,她寻求的是一种对比的新奇感,废墟里是陈旧的、腐烂的、停滞的,而废墟之外是一个鸟语花香、车水马龙的鲜活世界。2016年末的公路旅行让潘然开始着迷于探险过程的刺激。但随后的两年,潘然经历了一种变化,她感觉自己通过探索废墟,看到了好多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看到了本地人的日常生活、没有写在书上的历史,包括不同时期的建筑风格。这些东西更让她着迷。
到了2019年,潘然开始关注人的故事,从废墟中寻找人。有一段时间,她非常喜欢去精神病院和废弃民宅。她也回想起自己有一年深秋曾去过的一个教堂。她在教堂的一个房间里,看到流浪汉带着孩子生活的痕迹。留在架子上的西裤还是很整齐的,教堂四处漏风,空气里是石棉网泄露的味道。站在废墟上的潘然生起一股担心,她猜测着那位流浪汉父亲,有没有在冬天之前找到工作,并搬出教堂。
西裤和孩子的鞋子,潘然发布在豆瓣账号上的摄影
用五年的探险时间,潘然经历了内心的变化,也经历了自己的成长。今年年初,因为突如其来的瘟疫,一切都停滞了。刺激、精彩、历史感、人的故事…这些都不再成为潘然考量的标准。在加拿大,她把以前没那么放在眼里的废墟和曾经去过的废墟,都去了一遍,“就像是在马斯洛需求中,从金字塔突然降到了最底层,我只想找个废墟玩儿一下,随便哪个都行,不然我要疯了。”她这才明白了废墟对自己的重要性:“我跟废墟是相互依存的。其实废墟并没有依存我,是我更依存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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