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道岭上访御风 || 作者 七十里铺
今天是2020年 10月 20日，微风多云，御风老梁开车拉我到他们老家御风乡里大转了一圈。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御风还是原定西地区定西县下面的一个乡。后来由于撤地设市，定西地区变成了定西市，定西县变成了安定区；再之后又是撤乡并镇改革，御风乡的地方全部变成了安定区鲁家沟镇下面的几个村，其中就有了一个缩小版的御风村。
1985年9月我刚从临洮师范毕业后分到地区工作，才在定西城里边学着做城里人，工作生活了两个月，12月头上就被单位打发下乡。第一次下乡，去的就是当时的御风乡大湾村，任务是测算全村百姓那一年的农民人均纯收入。要求是村不漏户，户不漏人，要仔细调查，测算准确。所以走之前地区统一搞了培训，每个工作组成员都领了一本“怎样计算农民人均纯收入”的蓝皮小册子。过去念师范的时候咱们认真学的是今后如何当老师，学的是教育学和心理学；这猛的一下子阴差阳错当上了干部，但是怎样才能当好干部，当时的情况是一点知识方面的准备都没有，所有学着当干部的经验和知识的积累，大约都是从这次御风下乡开始的。
御风地处安定区的最北部，和兰州市榆中县的韦营乡犬牙交错。现在去往御风的交通条件已经变的很好了，从川道中的鲁家沟乡政府附近有一条去往御风沿途诸村的县道叫御大路，是柏油路，属于农村四级路标准。路虽然窄一点，弯道还急，但由于这里已经是安定区甚至定西市辖地的北部最边缘，所以路上跑的车还不是太多，通达性尚好。另外还有一条更窄一点，仅供一车可走的通村水泥硬化路，也从鲁家沟的镇北蜿蜒上山，也可串通御风诸村，只是周转的路程稍微远点。
记得三十多年以前，那次去御风下乡时，去往御风地方只有一条路，别无其他。即从定西城里坐车，过了有名的巉口镇后，沿着老 312线向车道岭山顶上爬，快到当时定西和榆中两县位于车道岭山顶上的边界线时，再折向右行，沿着山脊上那条两县的边界公路蜿蜒而行，大约跑五六公里后就到了当时的御风乡政府。乡政府就位于这条山脊梁上，是在山顶上推出来的一点平地上建成的，在周围自然形成的平地那是连半亩都没有的。目前通往御风的这条旧路还在，但路权当年是归定西县管，现在可能考虑到沿途主要占的是榆中韦营乡老百姓的地或山头，所以现在这条路的路权已经划归了兰州市榆中县管理。由于兰州市的财政收入要比定西地区好，所以在农村道路建设方面的投资这两年也比定西及安定区大，人家已经把这条老路进行了改造，由过去的四级路改建成了三级路，并重新进行了铺油罩面，路况比当年的情况好走了许多。
御风这地方是安定北乡的地理最高点，站在过去乡政府旁的这座山尖上，也就是现在移动和电信公司建设通讯塔的那个山顶上，天气晴朗时能望见六七十公里以外定西市区高楼的楼尖。由于这里海拔高，所以一年四季风大，比周围的川道地方风大的多，所以这个地方可能就习惯性地叫成了“御风”，既飞鸟可御风而行的意思！
那年下乡我包的是御风乡的“大湾”村，当年乡上打发陪我驻村去的连手姓费，村里的支书姓王，我们去到村里后主要就住在王支书家里。那时候去大湾只有一条很窄的便道，一会在坡上，一会在沟里，没有现在这样宽的路。现在去往大湾村已经有了一条很象样子的简易公路，应该是近些年来由当地老乡用推土机推成的。记得当年我和老费就是沿着那条便道步行着下山进沟到的大湾村，那时候路的条件确实差，只能步行，骑自行车都难。
大湾村，顾名思义就是山里一条很大的湾，比周围的其他湾都长，所以就叫了大湾。那次我们一共在大湾驻了十几天，离支书家近的一些人家，都由王支书陪着进行了入户，上门去测算这些群众的农民人均纯收入。距离稍远一点的户，但只要家里条件尚可，窖里有水，柜子里还有余粮，屋里收拾的较干净，给下队干部能派出一顿饭的人家，也由支书安排，由他们的社长领路，我们也大多入过户，一边是去他们家里吃派饭，一边是顺路进行调查算帐。还有一部分住的太远的，或者家里生活实在困难、不方便的户的算帐，都是由支书或社长把那一家的情况一样一样地给我介绍，比如他们家有几口人，几个劳力，几亩地；小麦种了多少收了多少，糜谷种了多少收了多少，洋芋种了几亩收了多少等等，场里碾下的草料还有多少，今年种庄稼花了多少籽种，买了多少化肥；家里还有谁出去搞副业了，是下煤矿了还是上工地了，今年大概收入多少；谁家还有姑娘出嫁了，财礼要了多少，谁家还娶儿媳妇了，财礼支了多少？等等，支书和社长他们都能说的一清二楚。我再对照地区培训时发的那本讲“算法”的小册子上说的办法，把他们口里估算的数据一样一样地归类，收入归收入，支出归支出，这个帐一笔笔算下来也并不算太难就算清楚了，比原来我想象中的难度要小一点。算起来我和老费来到村上住在王支书等社员家，用了十几天时间，整个大湾村1985年的农民人均纯收入的分户明细帐就被我们整理明白了，只剩下回乡上、县上和地区交差了。任务完成那一天，村上王支书很高兴，我们大家也很高兴。
大湾村其实也可以说是这几十年来我干公事的一个最初的起点，是大湾村当年的那一次农民人均纯收入入户算帐彻底地培训了我，让我开始认识到了当时改革开放初时，甘肃中部这一片地方最底层的农民，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是啥样？作为干部如何开展基层调查？如何去和群众说话沟通？从心里也才开始弄明白，今后如何才能去干好自己份内的这份所谓干部的公事？使它既可以养家糊口，又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因此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对御风大湾村和大湾的农民心存着一份感念！虽然那时候这个地方的群众生活还非常地困难，有些人家甚至都没有余粮能给下队的干部派顿饭；我曾经吃过派饭的一些所谓的“好户”人家，端上饭桌的那碗里除了洋芋片和面片，或者洋芋条和面条，根本就看不见一星半点的蔬菜或油，那时候好些群众可能这一辈子都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炒菜和米饭一说，顿顿吃的就是一碗放了点盐的白水面或者浆水面。
记得那十几天当中的某一个晚上，为了第二天入户方便，走路近一点，我们又换住在了村里湾道头上另一个社的另一户人家。这家人的小女儿在城里头工厂上班，星期天放假回了家，不巧的是晚上闹肚子，家里大人深更半夜地根本没地方寻医找药，她父亲就提了一把扫院的大扫把，在院子里前一下后一下，左一个右一下的摔打，嘴里不停地说道，可能是在向夜里路过此地的天上地下各路神明进行了祷告，讲了半夜的迷信，把我们也吵醒了，我们就偷着爬在小窗户上借着夜色观看，当时也不知道他女儿的肚子疼的病到底好了没有？第二日一早我们就离开了这户人家，去下一个队开展算帐。这里我只是想说，数十年前那时候，御风这一带的群众如同陇中地方大部分的群众一样，日子过的真苦，大家都缺吃少穿，缺医少药，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通过这三十多年来的努力，也正如定西人对过去这一段发展历史所总结的那句话，“政策好，人努力，天帮忙”，现在还生活在御风这里的群众日子，都沾了改革开放的光，慢慢在变好，条件好的人家都进城了。还留在这里继续种地的，也沾了土地面积广大和技术进步的光，种包谷、种洋芋、种药材，甚至种树、搞养殖，收入都还可以。整个包括御风在内的北乡片区山上人家，这里的农村道路都拓宽了，虽然部分通村社的道路标准还不行，但起码汽车都能够进庄进户，村社两级的教育、卫生、体育、广播电视，甚至网络等公共基础设施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群众的生活方便了，生活质量都提高了。
今天是2020年10月20日早上，我过去念师范时的同学御风梁爷开着他女儿新买的车拉我又到他们御风梁上转了一趟，也算是对35年前我的那一趟“御风下乡”进行的一次缅怀之旅。我们正是从快到鲁家沟乡政府前的通御风的那条乡道叫“御大路”上去的，中午又是从山上榆中人改造过的那条边界老路，折返上车道岭梁返回定西的，刚好在那晚秋时节多彩美丽的车道岭上转了一个大圈。
老梁今天是专门请假回他们御风大湾村的老宅基地收拾新房子去的。新盖的上房上梁的吉时，阴阳就选在了今早上的八点到九点。我们俩是六点钟从定西城里走起的，准备赶七十公里山路按时到他们老家。这二年由于害病做手术，加上懒，再加上中秋后这早晨的天气是一日冷比一日，所以我就从来没有在五点半这个点早起过。好在老梁他把车开到小区门口接我时，车已经烧暖和了，所以才没有受太多的罪。
同样是过了那有名的巉口镇，没到鲁家沟镇区，就顺着“御大路”，即御风到鲁家沟的大崖沟这条通乡油路上山了。这条路还是十年前我曾上班的单位投资建设开通的，所以车行在这条山路上，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自豪。
我和老梁的车刚爬上御风梁顶时，一轮红红的太阳正好从东面的远山天际线上篷勃而出，用俗一点的话说，那远处的无名山头上顿时升起了万丈光芒，美丽无双。这些年当中，除却去年九月份有幸去过白戴河，曾专门早起看过两次海上日出外，再没有机会出差下乡，故甚少有机会看见日出东方，今天算是幸运之至，也算是沾了一次梁爷盖房上梁所看的好日子的光。
老梁他们亲弟兄几个，今年商量着把他们过去老人留传下来的土木结构的老房子、旧院子、土窑洞全部推了，展展样样的在北面位置新盖了一溜砖木结构的新房，在东面盖了一间厨房，在西南角上盖了间水冲式厕所。整个院子坐北向南，院子所在的这块高地非常畅亮，周围没有一点堵挡，太阳从早上的山头出来一直能晒到晚上落山。在御风这大山深处的大湾，要找这么好的一块宅基地还真不容易，后面的靠山饱满，前方的面山圆润。老梁他们弟兄几人其实都已经通过努力考学就业，早已经全部搬到定西城里过生活去了，现在重新整理老家的房子和院子，可能一方面是考虑到他们的老母亲近八旬年纪还活着，把老人曾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屋收拾好，哄着老母亲高兴，让老人情绪好些、多活些年成，这也算是他们弟兄的一片孝心。另外是把这老屋收拾好了，他们弟兄们平常日子也可抽空回来，有个落脚站店的地方，因此上对他们一家诸弟兄来说，这也算是一件打基础、利长远的大好事，所以老梁对此事干的很上心，今日吉时上房上梁，光炮都买着放了两大箱。我也锦上添花地向老梁建议，他们老家这庄院周围就是树太少、花偏少，现在自来水都已经入户，条件这么方便，今后要大力地搞好四旁植树和绿化美化！
老梁他们学校里下午还有课，故中午我们和干活的匠人们一起吃了顿老梁的亲房老哥和嫂子压下的凉面后就抓紧上山又出山回定西了。回来时我们绕行 312旧道。自从国道 312线改道到车道岭山下以后，车道岭所在的这景泉梁上其实甚少有机会再上来，由于人为的干扰少了，车道岭上的树这二年长的更茂盛了。正逢深秋时节，山上的杏树叶、桃树叶已变为深红，白杨树叶已成金黄，它们夹杂在尚还呈深绿色的松柏树和榆树丛中，染得整个车道岭梁上是五彩斑斓，好看的很。梁爷他是知道我不会开车没本事自己能到这山上来，故借着这趟回乡的机会一声不响拉我在这车道岭上转了一大圏，从心底里说我还是很感动也是很感谢的，只因为都是三十多年的老同学，故仅仅是没有必要从口中说出来那感谢二字而已！人这一辈子当逢苦难的时候，真正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的不会很多，大概也就是三几个罢了。人生几十年其实也是一场关于朋友圈数量质量的大浪淘沙而已，能剩下的最终没有几个。
车道岭是解放以前陕甘大道上的重要一段。曾经在这条岭上走过左宗棠，走过林则徐，走过茅盾等诸多名人。过去人筑路的技术不发达，不会建桥，人们还征服不了那些深沟大壑，所以当年的陕甘大道多在山上绕，居于其上的车道岭，那就是当年的险地、要地和咽喉之地，但也肯定是匪事繁多之地，所以位于车道岭右擘的御风深山中，那里离“官道”较远，耕地广阔，人们在这里居住生活，可有效地避匪避祸，所以才有许多的山里人在这条岭上和湾里一辈一辈地坚持生活了下来，也才有了关于车道岭、关于御风梁上的诸多陈年往事可供追忆，也就有了我与御风和我与车道岭的这一段难忘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