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怒 / 四六文摘

本文导读：

虽然发怒是天性，但制怒才是人们彰显成熟走向未来的基础。

晚清名臣曾国藩终年在书房中悬挂“制怒”二字，每日茶余饭后对字沉思。他也曾在家书中劝导子弟，不要轻易动怒，发怒和酗酒一样危害无穷，一则伤肝，二则误事。因此，史书描绘功成名就的曾中堂，总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

其实在建功立业之初，曾大人对制怒的体会恐怕没这么深，还因为发怒差点儿惹祸上身。在刚就任团练大臣时，他每日让手下千余名湘勇在长沙城大张旗鼓会操演练，搞得身为正规军纪律涣散的绿营兵很是难堪。一次绿营兵与湘勇斗殴，火冒三丈的曾大人将带头的绿营兵抓进公署，打算军法从事杀一儆百。没想到一招捅了马蜂窝，早就窝火的湖南总兵默许全城数千绿营兵聚众围堵公署，砸烂大门救走人犯后直奔后堂，要教训团练大臣。

幸亏曾大人反应快，一溜烟儿跑进了隔壁的巡抚衙门，要求湖南巡抚骆秉章出面弹压。街面上那么大动静巡抚岂有不知之理？但巡抚哼哼哈哈推三阻四就是不说正题。事态平息后曾大人又惊又怒，打算写奏折参劾湖南官员，经幕僚善意提醒才回过味儿来。敢情这斗殴砸公署只是借题发挥，关键就在于曾大人平日里中看不上不思进取的地方官员，不管官大官小动辄勃然大怒直言顶撞，所以巡抚总兵这些人早就等着闹出事端看他的笑话。

晚清湘军操练图来自网络

警醒的曾国藩一边把湘勇全部调出城区专心练兵，一边反思自己的过往，估计没少站在“制怒”的挂轴下反省。经历风波之后的曾大人改头换面，对待同僚明显客气了许多，就连不入流的长沙知县来访也要高接远迎。真正克制了怒火的曾大人这才得以获得各方的理解支持，为后来的功业奠定了基础。

说白了，发怒作为一种极端的情绪表现，常人难以避免，这也是人们把“喜怒忧思悲恐惊”作为人之“七情”的原因。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控制发怒，把发怒的过程和后果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能做到这一点，人才是高人，事儿才办得漂亮。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无论文人墨客还是君臣之道，对于发怒往往持排斥态度，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喜怒不形于色，才算真正做到了成熟内敛，而喜怒无常则是史书上对于暴君弄臣的常用修饰词。即便同是在修饰品行恶劣之人，易于发怒的角色也显得霸气侧漏易于防备，绝赶不上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辈破坏力巨大。

发怒实在算不上一种高明的行为。好人发怒容易招致别人反感伤了口碑，该干的事情干不成；坏人发怒容易被看穿伎俩，该行的恶不顺遂。如此一来，发怒不可取，既伤人又伤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比较之下，正人君子一旦喜欢发怒似乎危害更大，比如岳飞岳武穆。看看他写的《满江红》，起首就是一个正在发脾气的“怒发冲冠”，接着又是一个怒不可遏的“仰天长啸”，除了志在雪耻报国的豪情之外，愤青形象跃然纸上。试想，一个不服不忿的愤青掌握了兵权，再碰上宋高宗这样性格阴郁喜欢琢磨的君主，命运能好到哪儿去呢？

再说张飞张翼德，更是肝火旺发怒毫无违和的主儿。看看《三国演义》中通篇的描写，张飞怒吼喝断当阳桥，张飞酒醉怒打吕布小叔子，张飞酒醉鞭打部将范疆、张达……发怒的记录不可胜数。结果最后一次发怒直接造就了他的死局，范疆张达两人干脆行刺了主将，搞得局面不可收拾。当然，《三国演义》毕竟是戏说，所以我就没把张飞发怒鞭打督邮给写进来，因为正史中那是刘备干的。但话说回来，为何罗贯中把刘备的发怒也嫁接到张飞头上呢？还是因为这个人肝火旺，多加一条事迹才更有说服力。

至于《水浒》中的“黑旋风”李逵、《岳家将》里的牛皋、《隋唐演义》里的程咬金，个个都是发怒的行家，耍脾气的高手。也正因为这发怒的本色难改，他们饶是爱憎分明个性刚烈，也只能做个惹眼的配角，绝无当主角的道理。因为这怒火中烧的性格存在明显的缺陷，不被主流文化接受。

自古以来，发怒就不是什么好现象。小人物发怒，血溅十步，天子发怒，流血漂杵，因为权势地位的加持，怒火真的就像核武器一样可怕。但如果细心留意，我们就会发现，无论封建社会还是当今时代，怒火指向的目标却大有讲究。

怒火总是从地位高向地位低，权势大向权势小这个方向倾泻。如此，发怒才能顺理成章可调可控。不管是文章典籍还是时事新闻，我们总能看到上级怒斥下级，长辈呵斥晚辈，极少有逆行反方向的怒火。为何？权势地位是放大怒火的最好催化剂，也是情绪失控时的最好稳定阀，无论你发多大的火，对面那个“倒霉蛋”总不敢呲牙针锋相对，只有这样的局面，才能保证发怒的人够威风，怒火发得流畅痛快，还不至于有什么恶果。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发怒的人头脑总是清醒的，知道局面可调可控可以挽回，否则像上面那些例子乱发怒，冲动可就真成了改写命运的魔鬼。所以在传统文化中，皇权发怒最容易，冒犯皇权最危险。一旦有谁犯了“欺君之罪”，那就省却了一切组织程序和公平正义，直接判死罪，谁让你把皇上惹火了呢？

权势地位是发怒最好的护身符这个道理，在西方也同样说得通。外国人心目中最最崇拜也最最恐惧的形象，上帝首屈一指。上帝不仅法力无边创造了世界而且脾气还很大，一旦“下面”的人类有了不臣之心，就要降下灾害惩罚人类。上帝最著名的一次发怒当属世纪大洪水。

不过上帝发怒归发怒，因为地位高高在上不用顾忌自己被反噬，所以他的头脑也很清醒，没有把事情做绝，留下了诺亚一家，还有那个似乎留有实证的“诺亚方舟”。如此我们就明白，从上帝开始，西方文化的骨子里是不屑于跟你讲道德讲情义的，一言不合就要发怒，因为他们只信奉实力地位，喜欢用恐惧来征服对手。这就像历史学家评论古罗马帝国，“他们创造了一个沙漠，然后称之为和平。”

说完了发怒的林林总总，也就显示出制怒的必要来。因为当今的社会讲求的是平等自由，是思想解放，所以人人都有说话表达的权力，断无用怒火堵人家嘴巴束缚别人思想的道理。

政治家要制怒，因为他们要打通最大多数人的心结，团结庞大的力量能办大事；教师要制怒，因为他们要循循善诱启发孩子学生的心智，这样才能育人；平常人要制怒，因为他们要和别人沟通交流融入社会，这样才能把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