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窨子
白菜窨子
文:刮胡刀片
白菜窨子是老家的土话,其实就是指在冬天里储藏蔬菜和易冻物什的地窖。
那时,分到每家每户的菜园子里基本上以白菜、南瓜等为主,像芫荽、芹菜、扁豆、青椒等都是零星种植,够入冬时食用,尤其是能满足过年时伺候亲朋好友所用即可。
当然,承包了大片菜园子,赶四集卖菜的商贩除外。二舅家的菜园子在沈家庄村北崖头上,后来修建的白菜窨子便算是村中比较大的一个。
一到冬天,能储藏的蔬菜就全部整齐地码放起来,等到腊月集时再搬出来,大都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不卖菜的,几户相约着在菜园子一个比较干燥的地方挖出一口白菜窨子,共同使用。
这个白菜窨子有三米见方,两米来深,靠南的地方挖出台阶,或者是放上一把矮矮的木头梯子,上面用粗木当作檩条搭成平顶,然后,再覆上棒槌秸秆儿和一层厚厚的土。
冬天,当你到南菜园、西菜园或是其他菜园子里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白雪闲逛时,只要能见到一片凸起的地方,百分之九十以上便是哪家的白菜窨子。
老家的深冬季节,在那些年几乎全可以用白雪皑皑来描述。
一入冬,大雪便纷至沓来。
往往只需要一夜的工夫,晶莹剔透的白雪便覆盖了整个村庄、田野、汶河与目力所及的一切。房顶、窗棂、梧桐树、桃树、压井台、西菜园子、家门前树林、西湾崖等全都不见了踪迹,只剩下茫茫然的一片雪白。
一场雪还没完全融化,另一场雪便紧赶着飘来。
印象最深的便是到处悬挂的冻冻凌子,又粗又长。冬日下,它们映射着寒冷的光芒。对我们这些野孩子来说,实在没得耍了,冻冻凌子自然也成了宝贝。从房檐、树梢上掰下一根,拿在手中挥舞起来就是绝佳的武器。和小鱼蛋拼“剑”,在学校里捣乱都离不开它,甚至饿了渴了急了时也离不开它。
这便是那时的冬天。
白雪遮盖了一切。
寒冷的北风占领了所有的空间。
要是家里没有拢火(不管是柴火烘炕头,还是烧上煤球、炭块儿),屋里屋外的温度就没什么区别。白菜窨子里因为密封得严实,倒是保持着十几度的恒温,冷急了时想必也是一个躲避寒冷的好去处。
那时会出现哪家白菜窨子突然被撬开的现象。
等人们发现了,却发现什么东西都没少,萝卜白菜都好好的。这只能说明有人进去取暖、过夜了。但是,要是我们这些野孩子下了手,那个白菜窨子可就倒霉了。
干这种事算是头生疮、脚流脓的坏,恶名远扬。没什么深仇大恨,没有谁会去糟蹋人家白菜窨子的,毕竟这事关人家一个冬天的蔬菜供应。
闹大了,就会出现小孩子根本控制不了的局面。二齿钩子、铁锹、镢头都可能上场。所以,偷点儿可以,像夏天里无底线地扯断黄瓜秧子,把人家地里的南瓜当球踢等毁灭性的恶作剧是万万不能搞的。
这是常识。再馋、再调皮捣蛋,也得有个数。
有一回,我们几个到西菜园毫无目的地闲逛。可是,当看见一个靠近西湾崖的白菜窨子时,黑蛋不知道哪根神经断了似的一声招呼都没打地就跑了上去。
这个白菜窨子上面都是厚厚的白雪,因为无风,也没有别人来过,那层三四厘米厚的白雪一尘不染,连个家鷐子的爪子印都没有,像个大“面包”。
黑蛋一窜上去,这个“面包”顿时碎了,七零八炸煞(方言,凌乱)。别的不怕,就担心他上去,在上面乱扑腾时把白菜窨子给踩塌陷了。
四大娘家二哥大喊着让黑蛋下来。
我麻木地看着。倒不是任由其在上面蹦啊跳啊,只是觉得不可能那么寸劲儿偏偏让我们赶上吧。倒霉的倒字儿,不知道是哪位祖宗发明、创造的——人到了,就倒了。
大家正紧张兮兮地怕出什么事,黑蛋还在那个白菜窨子上撒欢时,我们小队队长赶巧就在西菜园南面。这位五大三粗的大爷,平时见到我们都会挫了性子,变得老老实实。此时,他肯定发现了这边的状况,冷不丁就来了一嗓子:“谁家孩子,打断你的腿!”
不要小看这一嗓子,当时真不亚于晴天霹雳。
没在白菜窨子上的,听见凭空这声厉喊都吓得浑身一激灵。再看黑蛋,不但激灵,还被吓得直接摔倒了。摔就摔吧,他愣是把白菜窨子给砸了个坑,“轰隆”一声,人不见了!
就是这次,当咋呼着“救人,救人!”地跑进白菜窨子里时,我在人们的慌乱中猛然发现这家还真是有货。这个白菜窨子里存放了许多没切的黄皮鲜地瓜,更让人难受的是竟然还有一纸箱子的苹果。
唉!早知道有这些就好了。
不过,给多大胆也是不敢偷的,毕竟这白菜窨子涉及人家一冬的生计,像我娘那个赭红色梧桐木柜子一样宝贵。于儿时深冬的记忆中,一个个被白雪覆盖的鼓鼓的白菜窨子却也是难得的一抹美好记忆,关乎雪,关乎田野,关乎汶河,更关乎即将到来的热热闹闹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