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群丨尘世沧桑心向阳
刚搬进新建的教工小区,大门口立刻就冒出了好多摆摊卖菜的。他们穿戴各异,用着不同的声调向每一个进出的住户兜售生意,不管人家在意不在意。摊点的位置也反映出主人的个性,那些身强力壮、头脑精明、言语机灵的往往摆在离大门较近的地方,菜码的又高又整齐,红的番茄搭配上绿的黄瓜,旁边摆上几节鲜藕、蒜黄、芫荽之类的,红绿黄白很招人眼,加之他们热情的语调和殷勤的动作,有时候想躲避却又盛情难却。
在这个“长龙”的末尾有一位老人的菜摊,摊子很小,菜的品种也很单一,多是些白菜、萝卜之类的家常菜。每次匆匆而过的时候总能看到他的双眼充满希望。
他就在那儿坐着,嘈杂的叫卖声中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菜卖的自然很慢,每晚我从学校下自习回家的时候,昏黄的路灯下,他孤零零的身影慢腾腾地收摊,踩着三轮车格叽格叽地往家赶,三轮车破旧得很了,他俯下身子很使劲地蹬着,格叽格叽的声音在夜风里被放大,传出好远。
难得一次的周末休息,几个同事在我家玩牌,吵闹着几经九点多了,他们想弄点酒喝,妻子让我到门口买点青菜,几个同事看看表说算了,都啥时间了。我自信地说你们等着吧。
老人还呆在那儿,已入深秋了,风有点透骨的冷,老人把头缩在竖起的衣领里,双手操在衣袖里依旧沉稳地坐在哪儿。
看见我,老人站了起来,小声地问买菜。我顾不得讲价,指点着几样菜让老人称。老人说我先给你报个价吧。我暗自合计了一下,比白天的菜价还便宜些,便多要了些。
付钱时才发现钱带少了。老人看出我的窘态温和地说,先拿走吧,明天再给钱。第二天上班时,我把菜钱交给老人就急急走了。下班时老人拦住了我,把两张一元的纸币塞到我手里说,多给了两元,找给你,你们挣钱也不易。我感慨地对妻子说起这件事,妻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买菜时多到他的摊子上转转。
学校里有一位年轻老师得了胰腺癌,要转院到北京救治。药费和花销很大,家里的一点积蓄很快花光了。学校决定组织一次大型的募捐,并向社会发出倡议,希望能用爱心来挽救一个年轻的优秀教师的生命。那些摆菜摊的小生意人,平日里会为一毛两毛钱而喋喋不休,关键时候真不含糊,他们你二十,我五十的把钱投到捐款箱里,一旁的老师和学生感动的直朝他们深深地鞠躬。
活动结束后,学生们收拾好箱子准备离开。一直在人群外徘徊的老人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把零钱认真地数了数,又从中拿出两元钱捏在手里,面带愧色地说:“这是我上午卖菜的钱,要留下两块钱买面条,其余的都在这儿。”老人把钱一股脑地塞进箱子转身走了。
春节要来了,小城里充溢着热闹的气氛。天倒越发阴沉沉的,一场大雪就要飘落了,人们行色匆匆忙着置办年货。
蔬菜的价格一个劲地上涨,正是赚钱的好时候,老人反倒不见了身影,我真有点纳闷。
我和妻子去明扬阁浴池洗澡。真巧,他抱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正从浴池里出来,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那个被抱着的女人冲着我们笑着说:“听俺家里说过你们两口子,你们可真是大好人!”妻子说:“这两天蔬菜正能卖上好价钱,你怎么不卖了?”他抱着爱人小心翼翼地放在那辆拉菜的三轮车上,“快过年了,俺这口子半身不遂,在床上躺了快一年了,让她洗个澡,也干干净净地过个年;再说孙子也放假了,得把家好好收拾一下,过年了嘛。”
过了年,高考的日子便飞快地临近了。我带的是高三毕业班,每天的生活像拧紧了发条,机械而高速的运转。我夜晚从学校出来的更晚了,匆匆而过时,我发现老人好几次想跟我打招呼,欲言又止。再下班时,我便刻意放慢脚步。老人果然从马扎上站起来,迎到我面前,眼睛里透着热切的期望。
“老师,俺打听了你是一高的老师,俺想求你帮个忙,中不?”“中,大爷你说吧,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我被老人对我的信任而感动满口应答下来。在老人流着泪水的叙述中,我知道他多灾多难的家庭状况。
原来老人的儿子因为和别人发生争执,失手打坏了人被判重刑改造,儿媳妇精神一下子垮了,没多久变得疯疯癫癫,竟离家出走了,至今杳无音信。突如其来的灾难让老伴难以接受,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没钱治病只好躺在家里。孙子今年正上高三,要考大学了,成绩一直很好,可最近不知什么原因情绪变得很坏。老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生怕耽误了孩子,这是全家唯一的希望了。所以想托我跟孩子谈谈,做做孩子的思想工作。说到伤心处,老人双肩抖动,老泪纵横。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从双手的颤抖中我能感受出其中的责任。
我答应第二天就去了解情况并保证把问题解决了。在老人的道谢声中,我说:“大爷,天这么晚了,你的菜还能卖出去吗?”
老人叹口气:“孩子,不瞒你说,都啥时间了,菜肯定卖不出去。我是在等孙子下自习能够看到我。孩子有一次看不见我就会难过上几天,孩子怕我有意外,看见我,就高兴。孩子住校,可他不知用啥办法,每次都能看见我。我想我帮不了学习上的忙,这点时间我还是能守的。”
事情我很快询问清楚了。原来孩子收到爸爸从狱中寄来的一封信,面对满纸的忏悔和亲情,孩子生出要去探望爸爸的念头。可想着那么远的路程,路费又那么贵,孩子陷入了矛盾之中。
我把情况向老人说明后,老人长时间地沉默不语。看着老人作难的样子,我从老人那儿找来他儿子服刑地的地址,要通了监狱的电话,把这个特殊的情况向他们做了说明 ,监狱方面很重视,一再表示说这件事情做好了可以帮助犯人更好地改造,并和我约定了通电话的时间。
叮铃铃的话机声音响起后,孩子的一声“爸爸,我想你”让人肝肠欲断。回头看看老人,纵横的泪水中却带着一种平静的笑容。
蝉鸣的叫声催来了忙碌的高考,学生估分数,填报志愿,我在办公室里忙得焦头烂额。门轻轻被推开了,看见满屋的学生,老人和我对视了一下忙不迭的说我等会儿,你先忙。学生们相继离开,看看表,十一点多了,我忽然想起了老人,到门外一看,老人站在窗户边抽烟,他的孙子站在旁边静静地瞅着远方。孩子高考很争气,估了630多分,老人是想请我参谋报自愿的事。我询问了孩子的理想,那孩子很懂事,说只要学费少些,能够让助学贷款的学校就行。
老人激动地说:“不行,该咋报咋报,爷爷能供应起你,钱不用发愁,爷爷身体好,能挣到钱的。”听着老人激动的语调和朴素的话语,我百感交集,默然无语。
后来一段时间,我在大门口再没见到他。
大约两个月后,我意外地在邮局门口见到了他。
原来老人是给孙子邮寄生活费的,平生第一次使用绿卡业务,不知咋弄,正着急,正好碰见了我。老人热情的絮叨声中,我帮他把业务办好,他把一卷零散的钱交到营业员手中,自豪地说:“我孙子在北京上大学,我给他寄生活费。”零散的钱已被他分好类,整整齐齐的,一百元一匝。老人说家里也吃上了低保,街道上很照顾他,给他谋了个清洁工的活;儿子在狱中表现得好,监狱不断地给他减刑,再有五年就出来了。孙子每月给他和爸爸通次电话,现在的心宽了许多;现在还有一个心病,等把老伴安顿好,他就出去寻找儿媳妇,他说等儿子出来了,等着他的要是一个完整的家。
“时间过去了这么长,没有一点消息,好找吗?”我有点担心地问。
“只要她还活着,走遍全国我也要把她找回来,这个家少一个都不行,家再穷,捉难再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能扛过去。”
夜晚,坐在灯下,我陷入了沉思。世上有很多像老人一样的人,也可能包括你和我,曾经或多或少地在贫困里挣扎过,在金钱始终不宽裕的日子里苦撑过,在生存层面上煎熬过,卑微得如一只蚂蚁,渺小得像一粒尘土,可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感支撑着他勤奋努力地经营生活,在努力经营中又坚守着一种希望,始终不渝。在这个弱势的家庭里,生活或许始终充满着悲哀悲伤的音韵,但他们不是弱者。只要精神不倒,弱势可能会成为催化强者的强大动力。
他或许不知,生命因为这种执着的坚守而铿锵有力,因为这种信念的支撑而博大厚重,更因为这宽广的大爱而熠熠生辉。
作 者 简 介
吴群,笔名舞君。语文高级教师,河南省首批名师,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者。有作品散见于《作品》《飞天》《广州文艺》《都市小说》《中文自修》《辽河》《天池》《小小说选刊》《博爱》《散文家》《散文选刊》《河南日报》等报刊杂志;曾获2009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