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淙淙丨十丈软红（五题）
小轩窗
如果把那座山倒过来匣进窗子里，它是可以当小轩窗的吧。
一位诗人这样说过，给后花园点灯。他认知中的后花园也是我认知中的小轩窗，和生命的某一点相关，和人的情怀相关，也是人在吃饱喝足后不由自主会产生些什么思想的精神类的东西吧。
我儿时的小轩窗就是家门前的土坡子，我常在那里读书。读累的时候席地而躺在满是落叶和腐殖质的土坡子上，假寐着晒太阳，想心事；后来上中学的时候去了乡镇，吃住在我父亲上班的地方。我母亲住去后，那里基本上成了我们的又一个家，暑假也不回去。在漫长的暑假里，我挎着父亲当兵时用的军用水壶，携着几本功课，去镇东边生满绿植的河沟里学习，那是我青春期时的小轩窗；再后来，我一度丢掉了它；拾起再也丢不掉的时候，我就在栖身的地方不住找寻我生命里的小轩窗。
我和女友曾经在某个假期把刘山当成我们的风水宝地。我们在那里读书，读得很满，很投入，很忘我，不想读的时候我们翻山去寺坡喝胡辣汤，温州骨里香的卤菜吃，然后再翻山回来。但现在很少这样玩了，她有她的事要忙，她的事又正进步到节骨眼上。然而，我的向往并没有因为她的缺失而销匿，我还一如既往想去山里读书，只是再不想去刘山。太多的人，让我躲在哪里都有被窥视的机会。小城太小，我不想被太多的人认识后臆测我哪里不正常，因为我顾忌到我的亲人所受的影响。其实我自己倒是在我把生命置身在理想主义的单行道那天起，我就接受了一种被视为异类的宿命，虽然我知道我不是异类，也成不了真正意义上的异类。
离开刘山后，我开始去寻找另一座山。不多长的时间，我就勘探而定下了它。这座山和刘山隔得很近，但几乎寂无一人。它没有刘山高，没有刘山的林子密，没有很多刘山那样修葺齐整的小径，没有迷宫之幻，没有苍翠掩身之浓呆。总之，它像是没有太多的谜和秘密，浅得像露着鹅卵石的溪流。但是，它寂无一人。
我记得我第一次背包上去的时候，和一只下山狗打了个照面，并且在刹那间我们都吓到了对方。我不敢前进，它也不敢前进；我不作后退之举，它也不作后退之举。有那么几十秒，我们是愣愣看着对方的。不过，最后自然还是狗不如人吧，几十秒的对峙后，它嗅嗅触触挪挪动动翘着腿歪斜着身子撒泡尿后还是终于转身从另一条小径下山了，我这才长舒一口气继续往上上。事后几天忽然觉得这邂逅回味无穷，逗趣横生。学给女友听时，她问我怎么忘了弯腰的动作？狗怕弯腰。我恍然后并不追悔莫及，因为万一我弯腰假装捡石块攻击它，它突然被激怒，上前咬我一口了呢？女友在电话那端说也是的，还是狗不犯我人人也不去冒犯狗吧。相安无事是所有关系中最和谐恒定地老的关系，反正我是推崇备至。
我上山后就站着大声读枯燥的理论书，教育上的，无故事情节可言半懂不懂的，这样的书我往往先采用出声读的方式磨去不耐烦的性子，然后才去逐字逐句思考着默看下去。我就是这般笨拙痴愚的学习法，这么多年也没多少进步性的变化，所以倒也不嫌弃怨恨自己的不够聪明。
我找到这座山的时候天气处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所以林子里的树还是木桩似的，直竖竖的没有生命的绿意，光杆司令的样子。光杆司令高低不一列成阵，也是另一种撼人的气候。我不读书的时候，我就引颈张望山上的我喻作光杆司令的树和山下的楼群。这里的楼群有个小家碧玉型的名字——领秀山庄，一听就属阴；和恒大华府恰恰相反，恒大华府听起来就雄性十足，使人联想到以阳物做标志的生命图腾，或者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的锦绣袍子。
这山也是开发商和住户一段时光里的小轩窗，房山开发商本来就拿这座山来做的生意文章。虽然这山在楼群的前边，成不了风水意义上的靠山，但总有它曲径通幽的功力吧。而住在这里的人，在春天的大早上醒来的时候，能听见叽喳的鸟闹，嗅见草木的泥香，也会往好处去想的吧。
生意人做事的时候离不开小轩窗的点缀和点化，像我这样性子的上班人也离不开小轩窗的承欢和托载。谁能真正离得了一座小轩窗的摆布？谁也离不了，只是有些人一生也不得知罢了。
一年的光景，我女友的毛笔字就小成气候。但我常说她的作品是老师眼里的一百分，要想自己判自己一百分，还需要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打破自己重塑自己找到自己成为自己，没有一番伤筋动骨哪里就那么容易凤凰涅槃？多少人穷其一生不是还不知道自己是谁，谁是自己吗？
我女友生命里的小轩窗在影影绰绰，像是水中的月亮，已经看见影儿了，但她还没抬头看天，目前的状态是猴子捞月的努力和锲而不舍。我的呢？我们目前好像都是这样的可爱可哀，不过我想我可能会早一点比她抬头看天，因为腰不及她的腰板有耐力的缘故。单从这点上，就不难看出事物的双面性，比方寡骨脸的女人说是薄像，不抵满月脸的女人有福；可大多优秀的男子第一眼都不大喜欢满月脸的女人却往往对寡骨脸的女人心生情意，因为怜香惜玉之心。看起来弱势的女子最能激发男人的英雄花痴情结，所以很快原谅了自己不及别人的地方。
方方正正的书本像个小轩窗，女友练字用的书法纸上的田字格也像个小轩窗，呼呼啦啦在桌上排得城堡似的麻将牌也像个小轩窗，连可供床底之欢的床也像是小轩窗的样子，所以我们谁也离不开生命里的一方小轩窗。然而，你选择哪方小轩窗在生命里打开，那就是很有意思的事了。我们给占卜者提供源源不断的话题资源，完全是我们在用不同的材料装饰着生命的窗子。一样的明月装饰着我们生命里的小轩窗，然而，我们的命运却如此不同。
小野花
自漫天的风景中，我想起小野花。
无数个自己抱成团，和天地博弈，和自己博弈。一小摊一小摊攒在梗上、野里，被天地化育，被生命化育。
有种野菊花赤黄，是火光中的月亮，是鸭蛋腌制久了的蛋黄，是闷熟了的从炕里拖出来的烟叶。于绿意蓬勃的掌心里向上，向上。
打碗花的紫浓呆娇憨，它呆头呆脑出现，好像摇摆着的铃铛。紫铃铛长了脚，在天地间走得摇摇晃晃。
老蔷薇带刺。
小浅粉的花匣在一窠子的老绿里，茎上攀满了老刺。老刺老而硬，是嘴唇包不严的上牙，一颗颗撅出来，是最生动的，带有警告式的宣言，仿佛在说:“美丽共存亡，美丽共存亡。”老蔷薇是最成气候的盛景，它往往雄霸着一截不起眼的斜坡子，绿浮雕似的趴着，生出一朵又一朵生命之的花儿。
野是最原始的韧带，用永恒的柔韧承载生命里的一切。不与群芳争锋，不被洪流卷裹，在自己的生命里筋道地喷张着，化育着，完成着。
小字使人怜，最是那一低头的不言，拥得慈悲无限。
怒放的生命，满怀天当被，地当床。
夜行龙泉湖畔
我有个宏大的志向，有生之年除了写我职业领域的见闻，写我喜欢的文学作品，还要写我家乡的风土人情，使我的后代无论未来离家多远，都有梦可归，有文为依。
我专拣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去看龙泉湖的夜景，在害怕人多为患的苦衷里其实还有一丝丝的体贴之意——不去挤抗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虽然我一个人实在占不了多大位置，我也愿意在能高尚的时候适当高尚一把。
夜里的龙泉湖畔有一丝腥气，像是一张被渔翁抛在半空的硕大无比的老渔网，下落的时候溅得空气里都成了星星点点的鱼腥气，使人又仿佛看见曙光里的鱼市。
传闻里的水灯的确越来越精致，是从石器时代逐渐过渡到工业时代的渐变，精致里有对过去温暖感念的回忆。我相当喜欢“时间去哪里了”的那盏水灯，时间的钟，岁月的钟，生命的钟。时间的指针不停转动，流年嘶嘶，使有思想的人加倍珍惜有限的时光。只可惜从远处看时，我看得不大清楚，我以为是新式的自行车在一层一层叠加，轮子上有流利的幻光。我小声嘟哝了一句，害我女儿握着嘴笑了好半天。可我后来的自言自语有诗意的真诚，有叹息中升腾着的感悟，我女儿又对我肃然起敬起来。
有游人的地方总是短不了小商小贩的讨卖声。可今晚尖叫着的小贩是在骂人，骂一个知识女性样的女人牵的孩子拿了她的荧光宝剑却没给她钱，她的骂声仿佛筛着的筛子，一圈一圈有规律震颤着。知识女性模样的人努力解释无效后牵着孩子离开了，这个骂人的小贩朝着离去的女人又高声骂了几句，大概的意思是看着像个人，做起事来连畜生都不如。我心里一阵子的不是滋味。后来我看灯往回走的时候，发现那个知识女性模样的女子又牵着孩子回来了，她和孩子身边多出了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他们又努力解释真的付过钱了，他们先付的钱，后买的东西。而泼辣的小贩依然不依不饶，鼻孔朝天，哼笑地嘲讽着哪有先付钱再买东西的傻子？再后来，她们身边的男子重新掏出十元钱给泼辣的小贩，牵着孩子的手，仿佛作交代道：“我再给你十元钱，看你能不能因为多收十元钱发大财！”这就是他全部的反击，我眼里像进了飞虫，酸痒难忍。辨不清的是非曲直，理不完的胜败得失，这一刻，我宁愿他们夫妻俩不是知识分子，是尚武的墨家后代。
有游人的地方也短不了乞丐。
一眼看出不是本地的乞丐，乞讨自然不能在本土上行使，因为别人太知根知底。听不出哪里的口音，或许他们早已在经年的行乞中努力丢掉了乡音。有个大女童怀抱着个塌眉合眼的小女童跪在地上，还有个断臂断腿的男人赤着膀子跪在一旁，地上摊着大白布，大白布上有人代写了工工整整的黑体字，连起来就是天下最凄惨的身世需要热心人救助。一旁的扩音器里也在声泪俱下诉说家门不幸。水灯的美也不能吸引他们，他们的生活里只需要钱这一样东西，有人朝他们的钱罐里丢钱，我拉走了女儿。
后来，总算透了一口气，因为音乐喷泉及时响了起来。初响的那一刻，很多游客欢呼尖叫，被幻丽的美好折服。水在光中升腾变换，升得最高的幻化成了石林模样，低处的像捧着脸天真笑着的小姑娘。还有不停掬成莲花模样的，开开合合，像佛祖从来不会刻意的点化。
最后，我走到了稍高一点的大看台上。我喜欢得想要拥抱住看台上所有的盛景。不管规划的人是否有意，我都在心里狠狠拥抱了他（她）一下。那起起落落的灯海，像会反弹的烟花，像会回环的流星，姹紫嫣红如同香江里的霓虹阵。特别亮白玻璃框里不停被气流裹着旋飞的羽毛，太像一个个凌波仙子在来回着凌波微步了。我慌忙拿出手机拍照，慌乱的惊喜里竟然忘了举成最佳的上镜角度再拍。翻看时，还不算特别吓人，使我信心大增，心想着下次谁再一个劲说我上相，我非要去理论一番不可。说别人上相，不是明摆着反讽人不如相吗？这样的事上，放女人一马是最慈悲的鼓励。
生灭
生灭。聚散。悲欢。来去。因为生时枝繁叶茂，所以凋零时格外哀鸿遍野。凤非梧不栖，梧还在，凤已绝。它的孤独源于人类思想的孤独，天地万物的悲喜皆是人类思想的载体。
一张张半焦半青的小脸，是麦田里的小守望者。留海萋眉，覆盖生之忧伤。筋脉隐约，弹唱思想的歌谣。
生命是可以这样的——在灯光里看烟雨，在烟雨里看凋零，在凋零里看人生，在人生里看悲欢，在悲欢里活下去。
原本在一截截掐折豆角，火旺了，一圈小蓝牙齿咬啮锅底，急忙停止慢条斯理，咵咵咵在案板上斩剁起来，我想我的前世也可能是厨师。厨师是不喜欢刷碗的，谁会克隆了谁的来生今世？
人应该试着怀念情续化的岁月，因为那时还有心动的能力。当生命彻底归于无惊，叶落。
坐在树下，看一场陨落的梧桐叶雨。
十丈软红，千古浮生
我觉得不是年龄，是经历、是稀缺、是认知。
使人逐渐看透而不得不放下、放弃、收心、信仰、专一、抵达。
和一友人去另一友人山庄喝茶、吃零食、胡论瞎侃些不伤天不害民的玩话，吃得满桌子果壳碎屑，一杯一杯往腹内灌茶，管它增肥还是减肥，开心就是。
和友人去了两趟洗手间，回来手机显示一条微信——节日快乐！什么节日？年后祝福也太不给力了吧？
哦，原来次日是情人节。
情人节，嘿嘿。
十丈红尘、千古浮生，谁知道吴三桂投胎投成了什么！
关注被撞伤的罗燕燕，一是因为她和我一样是个一线教师，二是因为她和我一样是当妈的，隔几分钟就去看评论和捐款数额。计划的是一个月筹够三十万，但不到一天已经十万有余，看到一些我熟悉的朋友都在伸援助之手，心里还是相当感动和温暖。
可是我不大喜欢有些针砭时弊的评论。
生死面前，生命第一。生命攸关之时，议论政治做什么。
“孩子有妈喊”比三尺讲台重要。希望罗老师的爱人唤醒妻的意识的时候，多拿孩子的事刺激她。
妞非要我当夜陪她睡。
夜里一直做罗艳艳的梦。梦见去看她，病房外聚了很多亲戚朋友，有气鼓鼓的医生斥责道：“最烦和老师打交道！”一副嫌烦的模样。我推门而入，罗老师竟然被她爱人扶起，和我握手寒暄。一双睡沉沉的大眼睛溢满笑，可瞬间又被她爱人推着病床出了去。我背后突然现出了我父亲，他手里举着钱，问我把钱放哪里合适。
梦做到四点多，梦醒后我就起床去打果汁、看微信、做饭、读书。
妞说要我四点五十叫醒她起床学习，马上七点五十了，我也没把她叫醒。
睡就睡吧。
健康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
窗子外炮声隆隆，像轰着似的。除了我们老师，今天大部分人要上班。紧张忙碌的生活又要开始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除了灰尘炮屑，仿佛也没有多少人留下什么。
我喜欢生活。
昨晚在友人的山庄里，他把红苹果拿在手，稍微擎起来一点，我们说下面插根棍子，倒很像一朵玫瑰花了。不如献给我们这个也好。
二月春风似剪刀。
大概说的是农历的二月吧。
可是，在这虚着飘的阳二月，我也感觉到了春风开动剪的气象
特别这山庄的夜，已经有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苏醒姿态了.
万花竞芳时，我一定还要拖着友人来闻草木的味道。
作 者 简 介
王淙淙，女，1974年10月生，就职于河南省舞钢市一小。2012年在《文学港》杂志发表七千字处女小说《曾经》，2014年由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缔造者》。河南省第四届最具智慧力班主任冠军，2014河南年度教育新闻人物。穷其一生努力抵达的境界：职业领域的通透，看世间万物的慈悲，精神领域的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