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洪:克服内心深处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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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卑是什么感受。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在广阔的天地里,从自然环境到社会环境都不存在让人产生自卑的土壤。从自然环境来说,所有的孩子都共同享受着田园风光和玩泥巴的乐趣,大家一起玩、一起脏、一起洗。从社会环境来说,尽管当时国家有“地富反坏右”和贫下中农的对照,但我们村恰好一个“地富反坏右”都没有,所以社会地位一律平等。反正大家都很穷,你家茅屋我家也是茅屋,不存在贫富差距,孩子之间除了比高矮,没有什么别的可比。所以到高中毕业,我也没有尝到自卑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祖宗到底积了什么德,我一个筋斗翻到了青云里——三年高考后考上了北大。我兴高采烈、千里迢迢地到了北大,以为前途从此一片光明;结果进了北大才知道,原来是掉进了“冰窟窿”。
北大乃龙争虎斗之地,是众秀才自诩天才的地方,进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你想,一个农村“小土鳖”进了龙宫,那日子会好过吗?我终于尝到了深度自卑的苦涩滋味,而这一滋味差点让我命归黄泉。进北大后我先是发现自己普通话不行,别人讲话我能听懂,我讲话别人却听不懂,听不懂也就算了,还有同学模仿嘲笑,所以我只好闭嘴不说。紧接着我发现自己的农村身份和其他同学形成鲜明对比,尽管当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贫富悬殊,但身份的对照已经非常强烈。我同学中有部长的孩子,有教授的女儿,大部分都是城市人,带有城市人见多识广的优越感;我身上却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脚上穿着农村的土布鞋。而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不管我多么努力,成绩总赶不上别的同学。眼看别的同学轻轻松松地参加各种活动,组织诗社,参与竞选,男女同学之间还不时谈谈恋爱,看不出他们认真学习,可不知怎么一到期末考试,他们就都考到我前面去了。当然,像我这样的人,要想得到女同学的青睐,那得等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只能在水房里偷偷拥抱自己。
就这样,自卑感在我的心中茁壮成长,它为同学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注入了本来并不存在的意义,我的心灵也由此变得敏感和脆弱,以至于时时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到大学三年级时,我瘦弱的身体和脆弱的神经终于同时崩溃,因严重的肺结核病被送进北京郊区一个偏僻的传染病医院。
一年后从医院出来时,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由于病休一年,我远离了同学间的竞争,反而有了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而正是这一空间使我起死回生,孤独而与世无争地度过了大学最后两年的时光,最后以刚刚及格的成绩默默无闻地从北大毕业。
后来常常有学生问我是不是因为成绩优秀才留在北大当老师,我只能笑着跟他们说:“不是因为成绩优秀,而是因为当年中国的大学失去了理智,要求所有大学生学两年英语,结果导致所有大学的英语老师紧缺,所以只要是英语本科毕业的都有资格留下来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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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因为当老师我才从自卑感中走了出来。首先,大家都毕业了,不用再面对面地和同学比成绩;其次,大家都刚开始工作,工资和社会地位的差距还没有被拉大;另外,北大的环境相对宽松,每个星期只要上完八小时的课,其他时间就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没有想到的是,随着上课经验越来越丰富,我发现尽管大学四年里我没在公开场合讲过几句话,但上课时居然能够用不靠谱的中英文把下面的学生给“糊弄”住。这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学生没当好,却成了好老师。随着年龄的增加,我对自己的看法也日趋稳定:尽管离优秀人士还有很大的差距,但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也大可不必,让自己慢慢成长才是最重要的。后来,我离开北大,成立了新东方,厚着脸皮去马路上贴广告,厚着脸皮去教育局、公安局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把自己从内心到外表都磨得像犀牛皮一般地坚韧。
我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经历过深刻自卑的自信是虚假的自信。也许有些人天生有优越感,他们长相出众,家庭背景好,成绩又很出色,处处受人追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这些先天条件不足的人就一辈子永远处于劣势。生命的长河向前流动,如果我们在遭受各种痛苦、打击和自卑的折磨之后能够百折不挠、勇往直前,那就有了大河奔流的气概和壮阔的风景。
我也终于发现,一个人的成长有两个条件:一是要给予足够的时间,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在一天之内成长起来,就像一棵树,十年过去,才见成长;二是要保持生命的热情,不管你是多么卑微的一棵小树,内心的种子一定要向往天空,要尽力伸展自己的枝叶去触摸蓝天,去追逐天空的云彩,有了向上的心,就一定会有灿烂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