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消失的雪线/周苏荣

我想像中的西藏,是个雪山冰川的世界,因为它叫世界屋脊,叫雪域高原。

忽然有一天,我跨过灰蟒一样的澜沧江,翻过鬼招手觉巴山,站在东达山垭口,看着薄雪覆盖的山峦,以我几乎忘却了的小时候的眼神,与之忘情碰触的时候,我知道,这个苍莽寒彻的世界,已经向我张开了怀抱……

六月,在我那个拥挤的城市,喧嚣的热流,让人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这里却冷得蚀骨。

不知什么时候落地的雪花,不但没有转为升天的云雾,而且还牢牢地占据着这个山头,结成了干硬的冰渣子,仿佛用力一握,手心就会鲜血直流……所以,我即使蹲下身子,也只敢伸出一根手指头,试探着去触摸,然后在上面画圆圈,企图暖化它,和它说话,可是它们的身子骨就是不会变软,仿佛告诉我——如是有话要说,那就像雕刻吧!——像风一样,往我身上刻……

翻过东达山往西,进入怒江流域,远远望见河谷里的左贡县城,那么小一点点,却横着两座大雪山,正值中午,阳光照彻天宇,离天那么近的雪峰,却没有空灵的雪蓝和闪烁的荧光……

看着那样的苍老。

那不是年轻的雪么?

想到这儿,我自己差点就笑了,雪怎么会老呢!然而直觉告诉我:——那雪老了——老得不轻。

我眼睁睁地等着一点点靠近,快到山脚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惊呆了:山上那白色,竟然不是雪……

——那是雪线以上,常年冰雪覆盖的地方,如今没有雪了,那岩石却还呈现着雪的样子。

白色岩石下面,那道黑黑的弧线,就是曾经的雪线。

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看见雪线。

但它却深深地刺疼了我。

——因为,那是消失的雪线。

它如此清晰的生命脉络,以遗体的形式,突然展现在面前,谁能接受?

想不到啊!坚不可摧的岩石,失去了冰雪的拥抱,变得如此森白,如一堆白骨,裸暴苍穹,任由风吹雨打!

天空仍然以近乎透明的蓝,映彻着大地和山川,把山体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块骨头和骨块间的缝隙照耀得发烫、微红;飘扬的云,也依然停下脚步、偎过来、轻轻地拍打或者拥抱这曾经的雪峰,好像这样就表达了歉意或者安慰。

我对雪从来就存着美好的幻想,想起一片雪花的融化,如同梦幻一般的美妙,没想到雪之融化,还会涉及到危险和疼痛。

雪之有形或者无形,本来没有对错,可是当它轻盈的生命刻在山脉上,突然有一天,它就那么消失了,以遗体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告别,与所有仰视它的眼睛告别,连带着一群生命,由此陨落、沉沦、灭绝,那它一定就是错误的。

怒江一个劲往下切,切,切……

我们沿着怒江,那个险,车里崖边不过三十公分,随时都有落石砸,掉下降的危险,第一次感觉到——听天由命!尤其是怒江大桥那一段,过来桥那一段,真叫命悬一线。

从美玉乡岔路口到邦达一线,几十公里连绵的雪峰已经退化,经年雪埋冰冻的雪线,仍然苍白如雪,但岩石已经松动碎裂,在江水之上耸立着,老远就能看见。一阵雨过后,一朵朵云在山尖上。诉说往事一般地飘摇不散。

从邦达到雅鲁藏布大峡谷,从拉萨,经过浪卡子、江孜、拉孜、白巴……

雅鲁藏布江像一条绳索勒着的南迦巴瓦神山,雪线升高了。

承载着红河谷传说的年楚河流域,几乎没有雪。

一直往西走,四五千米的海拔,雪少得可怜,只有卡若拉冰川孤独地耸在高原的风中。

雅鲁藏布江在身边流淌着,越接近它的源头,河谷越开阔,那里的天空才叫长空万里呢!不像锅盖一样笼罩四野,它在你头顶一晃,似乎就在手边,伸手就能摸到那蓝,又似乎很深、很遥远,晃一下就要飞去,就要脱离这个世界,让我忍不住流泪……

这只有西藏才有。

几乎没有生命特征的山上,年老的牧民正在转山……

曾经被雪覆盖过的群山,荒凉着,龇牙咧嘴的山石,怪兽一般压在云朵下。

洪荒但充满生机,苍茫但不死寂的后藏,处处让人震撼……

原是雪的故乡。

从白巴翻过加乌拉山,当珠穆朗玛峰、希夏邦马峰、卓奥友峰……齐刷刷地横在眼前时,我看着那一级一级的山脉,饱满的云,以及一块石头、一根树枝、一只羊,甚至狗……这一切构成一挂天梯,我抓住它们,就能爬上去。

小小的绒布寺,对着珠峰。

在我心中,这个世界海拔最高的寺院,它才是圣地,布达拉宫不是!

极少的几个老僧人,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冷风中,拄着拐杖,绕着寺前的转经道,上坡下坡,走的很吃力。

他们摇着经筒,铃声轻灵而尖锐……

这里没有一粒红尘。

他们才是西藏的灵魂!

一百多米的土堆,我喘着气,歇了三次,才上去。刮过来的风,像装在一只布口袋里,对着这个土堆,往外放一样,一下一下往我身上蹭。我浑身麻木,头晕乎乎的,多停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就是这五千二百米的海拔,仍然没有雪。

尽管珠峰已经很喧嚣,但是此刻能站在这里,似乎伸手就能摸住它,我仍然觉得是一件圣事。

可是,这无雪的雪域,实在也是憾事。

像石灰水一样浑浊的绒布河,在这几乎没有生命的山谷中,哗啦哗啦地流淌着,也许是这里太过洪荒吧!

水声特别刺耳。

风一刮,整个河谷起着尘烟,啥也看不见。

我蹲在河边,等灰尘散尽,往玛尼堆上添了一块石头,伸手从灰水里捞起一个被冲刷成剑一样的石块,在裤子上沾去水珠,揣到衣兜里,不知怎么就流泪了……

作 者 简 介

周苏荣,女,河南洛阳人,著有散文集《上弯月》和《在路上》。





玉润时光·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目录

玉润时光·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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