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故事】芹的故事
疑惑
文/灵璧石秀
从芹家门口经过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步，故意大声地和身边过往的人打招呼。我所以要这样做，是为了能够引起芹的注意。我猜想，芹听到了我的声音，她一定会喊我的。果不其然，就在我即将走过去的时候，我听见了芹的声音：“秀——，秀——”
我赶紧停下脚步，连声地应着：“我在，我在。”
“你来，你来。”
“好好好，我来了，我来了。”
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正堵着院门坐着，旁边的方桌子上摆着几块西瓜，他们不到两岁的小孙子趴在桌子边缘，用小小的手指戳西瓜籽，弄得满桌子都是西瓜的汁水。一台落地扇“乌拉乌拉”地吹着，努力想要赶走这暴雨即将来临前的沉闷气息。
见我向他们家走去，芹的大儿子说：“婶子，你来啦！”
我笑着点了点头。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往旁边让了让，给我留出一个我可以斜着身子走过去的空档。
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芹了，但是我担心芹的家人会说‘俺这有儿有孙的，哪里轮得上你瞎操心’。所以平常的时候，尽管我很想来，但是我仍会克制自己，除非是芹喊我，就像今天这样。
穿过院门，我来到芹的那间没有窗户的偏房里。芹仰面躺在床上，一条破旧的被单软塌塌地盖在身上。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乳饮料的空盒子和装糕点的小包装袋，几只绿头苍蝇正围着空盒子和包装袋打转转。靠着床的矮桌子上胡乱地堆放着几盒没有拆封的乳饮料和一些糕点，我知道，这些都是芹的闺女买来的，而这也就是芹赖以活着的一日三餐了。房间里面很闷很暗，难闻的气味充斥在这个逼仄的空间中。
我简单地把地上的垃圾清扫一下，扔到院子中，那几只绿头苍蝇，便“嗡嗡”地跟到院中去了。我打来一盆温水，准备给芹抹身子。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声泪俱下：“秀，我怎么还不死的呢？你给我买包老鼠药，让我死了算了。”
每次来看芹她都会这样说，每次她这样说都会惹得我跟着心酸好半天。
我与芹是同一天嫁到这个村子里的，所以和其他人相比，我们会格外地亲近一些。芹有六个孩子，五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她最小的儿子两岁的时候，她的丈夫因病去世了。芹模样俊俏，在她的丈夫去世没多久，就有好几个男人向她示好，但是芹都一一拒绝了。期间，有个为人老实诚恳的张哥，默默地喜欢芹，并且一直喜欢了好多年，但是芹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和张哥在一起。芹告诉我，说她担心别人会不善待自己的孩子。
这么多年，芹含辛茹苦独自把孩子们一个个拉扯大，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看着他们生儿育女，再接连着把孙子孙女们带大。现在，芹的孙子也已经做了爸爸。本该是苦尽甘来享受天伦之乐的好时候，但是芹却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经过抢救，芹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她的半边身子却没了知觉。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芹的语言功能并没有丧失，脑筋也还很清楚。
自从芹得了病之后，几个儿子对芹的态度就变了，他们都不愿意伺候芹。后来，在村主任的调停下，几个儿子才勉强同意让芹挨家轮流着过，每个儿子家住一个月。
这个月轮到大儿子家了。说实在的，我最看不惯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他们自己一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却从未见他们给芹端过一次好吃的；他们自己哪凉快便往哪里去，却从未见到他们把芹推出来透透气。在大儿子家的这一个月里，芹都是一个人待在小屋里，吃着闺女买来的点心。间隔三两天，闺女就会从婆家赶过来，给芹洗澡和打扫卫生。这些事情，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绝对是不会做的。芹的孙媳妇刚嫁过来的时候，每次见着我都会拿好话哄她，让她对芹好一些。刚开始的时候，芹的孙媳妇对芹的确不错，但是终于抵不住芹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的“言传身教”，慢慢地，这个孙媳妇对芹也是不闻不问的了。
每次见着我，芹都会痛哭流涕，这一次也没例外。
我强忍着几欲夺眶的泪水，仔细地给芹抹身子。抹完身子后，就坐在床边，拿把扇子给芹扇风，陪芹说话。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芹的小屋，紧接着一声雷响，然后雨点儿便似滚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屋子里有了几许凉意，渐渐的，芹睡着了。看着芹消瘦的脸庞、花白的乱发和变了形的手掌，我不禁悲从心底生，忍不住要问‘人是为了什么才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呢’？
雨住了，我没有惊动熟睡着的芹，轻轻地从她的小屋里面走出来。芹的大儿子抱着小孙子正在和别人说话，芹的大儿媳妇倚在院门边上，手里拿着吃剩下来的半块西瓜。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人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来，享受这暑天里难得的一丝清凉。远远地，我看见翠和翠的儿子也出来了。翠和芹一样，也是半边的身子不能动弹，而且她的症状比芹好像还要更严重一些。翠的儿子有先天性智力缺陷，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平日里被别人称作“傻子”的人，这几年却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褒扬。翠生病的这几年，都是这个儿子在伺候，家里面有啥好吃好用的，全都是以翠为先。
我听见好几个乡邻和坐在轮椅上的翠打招呼，夸翠有个好儿子。
翠和她的儿子慢慢地走近了，我看见翠略显痴呆却又格外满足的表情，我看见翠的儿子几十年如一日的傻傻的笑容，我转过头再看看此时谈兴正浓的芹的大儿子，已过花甲之年的我不禁疑惑起来——
你说人这一辈子，是有个“精”儿子好呢？还是有个“傻”儿子，会更幸福一些？
灵璧石秀，原名胡瑰丽，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宿州散文家协会会员，灵璧家园网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