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随笔：慢慢爱过再凋谢
我站在那里，没有任何预兆，一道闪电从大脑深处劈过，四周轰然陷落，时间，环境，自我，尽皆丧失，白茫茫的空洞，人似乎在飞离，又似乎急剧坠落，在身体和思维完全断裂之前，我抓住手边能抓住的物体，以使身体保持平衡，不至于猝然栽倒。
在三四秒钟的时间里，突然瓦解的世界重新回归到眼前，仿佛被摘掉眼罩的刹那，还不能确定眼前的光明是真是假，然后，再慢慢的稳住心神，被击碎的湖面，水波沉到湖心，水面重合，涟漪回归。看到人在面前走动，声音在耳边流动，一切似乎是老样子，没有因为我短暂的断电而有任何的不同。
但，它终究撕开一些残酷的真相。就好像在母亲栽倒的那一瞬间，血液从破裂的血管喷涌，喑哑无声的拥堵在脑部，那些原本应该活泼的充满力量的有着明确去处和来路的血流，淤积在脑神经的四周，压迫着充满活力的神经组织，让它们黯淡，缓慢，失去生机，渐而丧失掉应有的功能。
然而，从外表上，母亲仅仅只是摔了一跤，谁也不能想象她的身体内部竟发生着如此暴烈凶险的变化，在她倒下去的刹那，唯有她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虽然她能够坚持着自己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赶到亲人的身边，在亲人到来之后，从车上跨到地面，再次倒下去，呕吐物和黄绿色的胆汁喷溅出来。
在其后漫漫的十一年间，我一直不敢回首想象，母亲是怎样承担着她身体内的山崩海裂，只是一根脑血管的溃裂，造成她后半生长久的苦难。
我盯着眼前的辞赋，一个字一个字的按进脑袋里。僵硬的思维如同冰冷的石头，不给我任何握手言和的可能，我一遍一遍的重复，自以为记住了，然而第二天睁开眼睛，再次回首，脑袋里却是一片的空茫。那种应该妖娆的曼妙的灿烂和盛开，那种葳蕤的芬芳的茂密和生长，已经随着时光的逝去湮没于沙尘之中。没有比记忆的断裂更为可怕的事情。你在你所熟悉的环抱之中，找不到你应该依靠的着支柱。
少年时看到母亲总是拿东忘西，会感到可笑和不可思议。那时如果想记住愿意记住的事物，它们可以直入心房，融入血脉，化成你自己的需要。而现在，你站在记忆之外，看着那些颤颤巍巍蹒跚着走过马路的老人，终于有一天，我们也要变成那般的模样。站在马路中间惶然四顾，不知所向，像重归婴儿时代，需要强有力的引领和托扶。
所谓生活，便是你缺什么就要给你补什么。我曾经长久的生活在平淡之中，与幻想，读书，写作为伴。从未想过病痛和祸患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当经历了一些入骨入髓的疼痛和切入实际的辗轧，才知道生命从来就不是一树芬芳。它从经历萌芽，到成长，到生机盎然风情四起，再到逐渐的萎缩和凋败，实在太过仓促和残酷。
我曾经劝一个喜欢摄影的朋友，寻找一位最美丽的女子做主人公，每年四季各为她拍摄一张照片，从青春繁华直到衰老谢世，那会是这个女子一生最长久的吟唱。于他而言，这种一生的记录也是他镜头的悲壮和行吟。因为他忠实的见证了一个女人的美丽和凋败。
在这个世界上，除却战争和灾难，比死亡更加残忍的就是衰老。它一点点蚕食你的生命，把你从风华正茂剥蚀得只剩下岁月的残垣断壁。
在时间和生命的变化之中，我从着枕便沉入酣眠之中的懵懂少年到辗转于漫漫长夜的孤独魂灵，然后于药物的控制之中昏昏于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在少年时代与生活抗争，而到中年以后，还需要和危机四伏的身体做抗争。
我昏昏然的睁大眼睛，抱着头皮麻痹的脑袋，泵不上去的血压呈现缺氧的状态，一根血管的痉挛就将导致闪电般的突然溃败。
然而还有很多的事情未能来得及做，还有很多的愿望未能达成，还有很多尚未抵达到对岸的花束……
我们生活中所要面对着太多太多的欺骗，而身体却是对灵魂撒下的最大谎言，那种暂时的芳华和温暖让我们误以为永久的青春和永恒，让我们泼洒着爱、恨、怒、怨。如果能够提前预知所有的不测和变幻，或许，我们会对生命善待一些，让脚步慢一些，哪怕追不上时间的脚步，至少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心头的遗憾。
就这样，保持疏淡的姿势，慢慢的开，慢慢的落，慢慢的爱过再凋谢……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