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大帅
黑大帅
□贾玉琴
周日那天上午,从二姐家带回两只大公鸡。二姐说,这两只公鸡一直是散放的,肉很香,千万别浪费了。从二姐家到我们的院子,大概十分钟的车程,老公沙又漠和我一直在讨论该如何处置它们,我建议把它们带到城里,拿到菜场去请人杀了,一只晚上吃,另一只放在冰箱里。沙又漠不同意,他说先把它们放在鸡圈里吧,冰箱里的鸡肉还没吃完呢,等吃完了再吃这两只吧。我担心他们到鸡圈里会打破原有的宁静与和谐。可是他主意已定,也似乎很有道理。我便不再坚持我的观点。
鸡圈大概有80平方,两面是围墙,两面是铁丝网的。里面本来养着鸡鸭鹅。但两只鸭光吃不下蛋,早就被宰了吃了。我们进了院门,沙又漠端着装着鸡的纸箱子,径直走向鸡圈。却发现鸡圈里一只鸡也没有,只有三只大呆鹅还在里面。一只大公鸡带着七只母鸡,不知从哪个角落集体大逃亡!后来发现它们在玉米地里。于是,我俩大中午的钻进玉米地,把它们都赶进了圈。沙又漠撒了一把米,他们便开开心心的,一起吃米了。我进圈寻找它们出逃的地方。果然在东南角,那里的铁丝网锈断了,鸡发现了,便从那里一个个地钻了出去。我用两个大花盆挡住了铁丝锈断的地方。
沙又漠打开纸箱,准备把那两只公鸡也放进鸡圈,鸡的两只爪子都用白布条扣好的。他先给一只没尾巴的性情憨厚的公鸡解开绳子放进圈去。我给它起名“大憨”。另一只羽毛黄黑各半,黄得醉人,黑得发亮,那黑亮的羽毛特别惹眼,阳光照耀下又有点呈墨绿色,像孔雀身上的那种,特别漂亮。鸡毛顺滑,像在理发店刚做过离子烫似的。它鸡冠正红,身材精干,格外精神俊俏。我叫它“黑大帅”。圈里原来的那只大公鸡,羽毛绒毛都是黄色的,而且它管理保护着那七只母鸡,所以我们称它为黄总。
黄总正在吃米,突然瞟见一只外来物,米也不吃了,上去就挑战。那大憨吓得直躲,但是黄总紧追不舍,可怜的大憨无处藏身。这时沙又漠把黑大帅爪子上的绳子也解开,放了进去,形势瞬间发生了惊天逆转,黑大帅看见一起长大的兄弟大憨被人欺负,便奋不顾身、挺身而出,勇斗黄总,黄总被它的气势压倒,没两个回合,便被黑大帅打得落花流水,于是它不敢再恋战,躲在一个角落里装死,不敢动弹。那大憨傻傻地,在鸡圈里转来转去,似乎对战况与结果都不感兴趣,对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黑大帅并无丝毫感激之情,仿佛黑大帅为它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那群母鸡原本都喜欢跟在黄总左右,但现在却被黑大帅瞬间圈粉。一个中午,他们紧跟着黑大帅,柔情蜜意,闲庭散步。黑大帅也很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前呼后拥的待遇。原本忍气吞声的黄总,现在已忍无可忍,不知它对大呆鹅们说了什么,现在正享受良辰美景的黑大帅,看到大呆鹅们正趾高气昂、气势汹汹地向它们走来,它突然感受到来自大呆鹅们的恶意,果然其中最强悍的一只用它长长的嘴巴,轻而易举地叼起黑大帅,高高地举在空中,使劲地旋转了几圈,然后“啪”的向地上一摔,黑大帅被这庞然大物的神操作搞得莫名其妙,昏天暗地,毫无还手之力。另外两只大呆鹅,每个也都毫不示弱,对它做了一次同样的操作,然后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母鸡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魂飞魄散,四处躲闪,自己保命去了。吓得半死且摔了个半死的黑大帅,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神气,瞬间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这时黄总一摇三晃地过来了,本来他是黑大帅的手下败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惨遭蹂躏的黑大帅,不再神勇。只见一向骄傲的黑大帅,此刻,瘫在栅栏最隐秘处,头伸向网子的外边,像死的一样。这样顾头不顾腚的睡姿,可能它觉得最安全。如果能飞出鸡圈,它一定会竭尽全力。黄总以为它没气了,便自行离去。
天渐渐的黑了,其它的鸡吃饱喝足,已上窝睡美容觉。可是黑大帅依然可怜兮兮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大憨过来了,我很感动,大憨还是不错的嘛,它懂得恋旧情,还懂得报恩,只是憨了点。正想着,正感动着,突然发现我想多了。原来大憨是来挑战的。趴在地上,卑微到尘土里的黑大帅,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现现在的这种情况。从小,它俩形影不离,一起觅食,一起散步,一起打天下,一起被送走……
我想大憨这时候出现,可能是黄总派来的,黄总说,你得有个明确的立场,否则,休想上窝睡觉。于是它便过来了。虽然它可能也不太好意思。当然这都是我想象。大憨真的动手,且毫不手软,黑大帅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依然装死。大憨使劲地在它头上身上啄了几口,毛都薅下来几根。黑大帅忍着痛,老泪纵横,任由它的曾经的兄弟蹂躏……
夜幕不早不迟,如期降临。这是一个没有月华的夜晚。黄总不计前嫌,依然像每晚一样,睡在母鸡们中间。大憨躺在它们的外口,给它们站岗。大呆鹅们时而金鸡独立,时而半蹲半卧,时而踱来踱去,护卫着鸡圈的安宁。黑大帅依然万般孤独凄楚地趴在那儿。我想,它一定十分感谢黑暗的到来,感谢黑暗带给它的暂时的安全感。
再长的夜也还是会结束的。大憨和黄总齐声尖叫着,报道着清晨的来临。在黑大帅听来,那声音一点美感乐感节奏感都没有。每日在老家,黑大帅万般期待着白昼的到来,它会第一个报晓,全村的公鸡都会附和着它,它们一起愉快地打鸣,悠扬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此起彼伏。于是勤劳的乡下人在它们的打鸣声中,陆续起床,撒给它们一把米,然后开始一天的劳作。可是今天它却不能打鸣,它在没有更好的出路之前,还得继续装死。
一夜无眠,只是有那么一小会,迷糊了一会,但噩梦连连。它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感受到柔和的朝霞布满东方的天空,霞光似乎带给它一丝希望,但愿它们能带给它好运。突然,它发现它的左边的铁丝网有几根锈断了。黑大帅欣喜若狂:天无绝人之路。于是它偷偷地,轻轻地,用它那尖锐无比的喙把锈腐的铁丝啄断。轻轻松松地钻出了鸡圈,重获自由的它做了几次深呼吸,它感觉到自由的空气无比清新甜蜜。它吹响了胜利的号角,它像每日一样地愉快地打鸣,打鸣声引起了黄总大憨大呆鹅的关注。它们先是一愣,然后一起朝它的方向飞奔而来,却被铁丝网拦住。黑大帅得意地在院子里,享受着似乎无尽的自由与安全,吃着青菜、嫩草与小青虫……
沙又漠下午下班后,发现了黑大帅跑出鸡圈,把一池小青菜吃个遍。他拿起一个平时逮鱼的绑着竹竿的网子,乘其不备,一下子网住了它。黄总见状,准备冲上来,一头撞到了铁丝网上,鼻青脸肿。沙又漠想把它再放入鸡圈。我阻止了他。与其让它备受煎熬,不如来个痛快的,带它进城吧,反正迟早它得走这条路。这次沙又漠没有反对。他用那根白布条重又扣好了它的两条腿,放进纸箱,放到车里。我看它那可怜的哀怨的小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我割了把韭菜,摘了一个甜瓜,撒了一把米,在黑大帅的小窝里,想最后让它吃点好的。一路颠簸,到了城里,天色已晚,菜场杀鸡的师傅已下班。
我反而感到庆幸,黑大帅又可以多活一天了。沙又漠把它从车里拿出来,放进黑暗的霉哄哄的地下车库。可是一边黑暗,一边孤独,它一定知道等待它的将是什么。第二天晚上,下了班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拎着它,去了菜场。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比黄总大憨大呆鹅更有过之。它们只是想驯服它,并没有想置它于死地。人为什么有主宰鸡生死命运的权利?以前也经常从老家带鸡杀了吃,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很难忘记它被杀鸡师傅从纸箱里拎出它时的那一幕,它似乎意识到了它即将永远地离去,万般无助地哀鸣着,那凄厉的声音,那凄楚的眼神……
师傅娴熟地在它脖子上,轻轻地来了一刀,鲜血四溅,黑大帅的传奇故事就结束了。师傅把它往桶里一扔,接上电源,分分钟鸡毛脱得精光,然后用水一冲,打开铡刀,三两下便装进塑料袋。到家后,沙又漠在水龙头下认真冲洗它后,焯了水,炖了它。“真香,散养的鸡肉就是香。”可是我真的好像下不了筷子。他夹了一块给我,我不肯吃。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爱吃炖小鸡的我,今天怎么不吃?但是看他们吃的那么香,我最终还是没有禁得住诱惑。
第二天,回到老家的院子,直奔鸡圈,我想看看,没有了黑大帅的鸡圈,是什么样子。黄总依旧逍遥在一群母鸡中,大憨陪在一旁。大呆鹅们在池塘里游泳。似乎这个圈里从不曾有过黑大帅,仿佛啥事也没有发生过。一切都那么祥和安乐。
晚秋的风吹过脸庞,有很深的凉意。鸡圈里,那两棵银杏树,已把秋写在了脸上。不信你看,那金灿灿的落叶一半树上,一半散落。
作者简介
贾玉琴,生于1971年,淮安区人。本科,中学英语高级教师。现任教于淮安市钦工中学,是一位有28年教龄的乡村女教师。热爱教育事业,兢兢业业服务学校各项工作。珍惜且善待随缘遇到的每一位学生。
工作之余,喜欢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更喜欢侍弄花草,舞文弄墨。虽才疏学浅,却一直在前行的路上。
基本实现了有一份喜爱的工作,有几个不俗的爱好。
如能写得一手好文字,此生心满意足。
不喜歌功颂德,不为功名利禄。只写真正触动灵魂的人与事, 以期以一己之力,摇醒一些酣睡的树。目前有小文百十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