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美文】绝恋
绝恋
文/王冉
桃花，杏雨，江南。
五十年前，正读书的他因病从大城市回乡休养，初到乡下，一切都感到新鲜，空气如此清新，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连树梢间叽喳喧闹的小鸟，看起来都那么可人。
霁雨初晴，他依旧拿一本书，边走边读， 雨浥桃花，她撑着一把红伞，袅袅婷婷，嗒嗒走来，他从没见过那样清纯靓丽的女子，如同书上描写的圣洁的白莲花，张嘴瞠目之余，竟望得痴了，他试着对她微笑，表情总是僵直的不能自已，她瞥了他一样窘态，嫣然一笑，面露绯红，忙低着头走了，那是怎样的惊鸿一瞥啊，偶然邂逅，她的身影便铭刻在他的心中。
夜晚，她总是翩然入梦，如同那希腊神话中冷艳的女妖，夜夜为他唱一曲摄魂的歌，令他这个凡夫俗子，意动神摇，逃不出她的蛊惑。
他在她出现过的地方等待，等待那熟悉的嗒嗒声再次响起，等的急了，他便闭目冥想，心中充满着希冀与渴望，总是期待一睁开眼，她会映入在他的眼帘，给他平添十二分的惊喜，他会神地聆听，极力地设想千万次，千万次暗自呼唤的脚步声在耳畔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啊，一个个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地来了又去，他恨那些像她脚步声的人，让他徒增失望，他也恨那些不像她脚步声的人，惊扰他期待时的宁静。
总是在不经意中与她相逢，多少次在心中默念的台词都在怦然心跳中忘却，也许，一个微笑就足够了吧？默默同行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相爱了， 她爱他的斯文与博学，喜欢听他动情地朗读诗歌，喜欢他遒劲秀美的书法，喜欢他的迂腐的书呆子气，喜欢他谈古论今，喜欢他说的外面的五光十色的世界，他喜欢她的清纯与美丽，如同那朵绝尘尘的芙蕖，他喜欢她的野逸自然，就像那风中的雏菊，他把她比作月亮，清晖皎洁，映亮他孤寂懵懂的心，他把她比作一潭清泉，每每想起，心中总是荡漾着爱的涟漪。彼此的一笑一颦，在爱人的眼中也是一抹亮丽的风景。
柳荫下，小河旁，处处留下他们相伴相拥的身影，一起欢笑，一起嬉戏，徜徉着岁月的更替，沉浸在宛如童话的爱情里，皓月当空，星辉斑斓，两颗心交融，偎依，大地记录了他们的笙舞欢歌，苍穹听到了他们的呢喃细语，他们庄正地立下誓言，一起憧憬着勾勒着绮丽的前程， 秋日暖阳，两只翩翩起舞的粉蝶正在追逐翻飞，他戏谑地说它们就是梁祝里的双蝶，我们俩是不是会重演那凄美的爱情?她涨红了脸，噘着嘴娇嗔地捶打他的胸，转身抽泣，他慌了神，忙温声细语劝慰，他握着拳头许诺，今生今世只做比翼鸟，连理枝，她才破泣为笑，吻湿了他的脸颊，熏香了他的甜蜜。
短暂的欢愉换来的是无尽的哀伤，当战火四起，隆隆的炮声惊扰了乡村的宁静，他不得不听从父亲的严令与她告别，在那个黯然销魂的夜晚，寒星寥落，挂在广漠的苍穹中泛着幽冷黯淡的光，大地蒙上一层惨淡的素白，月光透过他们常聚的桂花树枝叶间撒下，斑驳陆离，如同未卜的前路，飘零的红叶铺了一地，秋虫的唧唧声似乎也成了低咽，相拥而泣的时候，他祈祷上苍，让时间凝固在这一刻，让短暂的拥有成为永恒，可时光依然飞逝，分别的时刻终于来临。
他问：“你会等我吗？”
“会的，等你一生一世！”
（图文无关）
破旧山河，满目疮痍，隔不断思念却阻绝了一切彼此的信息， 多年以后，他重返故地，听说她已经远嫁他乡， 多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繁华旧梦，曾经的山盟海誓已是梦幻泡影，她家的路已是芳草萋萋，墙上布满青苔，她曾经住过的房子已是破旧不堪,门上他曾经写的字尚残存着时光的印迹，劲风吹过，吹落的纸屑在空中乱舞，似折翅的蝴蝶，他不忍心推开那扇门，屋子里有她的欢笑，有她的气息，有他们低语的呢喃，似乎一推开门，曾经的往事就会从门缝里遁去，他漫步在她们相约的旷野，冷风袭来，激起雪雾，残存的枯叶在寒枝上瑟瑟颤抖，如同他寂凉的心。
茫茫人海，人海茫茫，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已不再有她的踪迹，他试着遗忘，试着掬一杯土，将往事埋在岁月的风尘里，可是他不能——他骗不了自己的心！有时候听到一首歌，一句诗，甚至是相似的背影都会莫名其妙地戳中他的泪点，以至于毫无顾忌地泪流满面。
许多年以后，他病入膏肓，弥留之际希望再次见到她，那个他记了一生，恨了一生的女人，再次四目相对时，他已形如槁木，瘦骨嶙峋，她也满脸沟壑，白发苍苍，彼此都极力从对方脸上搜寻当年的印记，如同用流过岁月的水泡发风干的记忆。他依然有些愠怒地问她：“为什么没有信守当年的承诺，等我?你知道吗？我苦苦地等你二十年！”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凄然，嘴唇猝然抽动了几下，泪水无声地滑落，胸脯剧烈地起伏，愤然地指着他的脸说：“你只知道恨我，怨我，你知道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疲于奔命的苦楚和伤痛吗？双亲不幸在逃难途中先后染病身亡，一路横尸满地，饿殍遍野，一个孤苦无依，身无分文的弱女子除了嫁人还能怎样？靠虚无的承诺来拯救我吗？”
他有如电击，一下子愣住了——多少年深陷在愤恨的泥沼里不能自拔，从小锦衣足食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日子的他从没想过她离开她以后经历过怎样的血泪历程，承受过多少心灵哀伤。他颤颤颤巍巍地握着她的手，
“你爱过我吗？”
“爱过，从我见你的第一眼你就占据我的心，一生都是我的唯一！”
泪水盈眶而出，似乎在一瞬间冲刷尽他对她所有的悲愤不满，泯灭了积郁几十年的爱恨情仇。
两天后，他在她的怀里静静地去了，嘴角凝固着微笑，如同当年初见她时羞涩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