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黑土:那年夏天(短篇小说)
那一年的夏天,是一段很不平常的日子。
刚进六月,松辽平原就只能看到旷野和云烟。
三伏天气,偏又遇上百年不遇的旱情,正在节节拨高的玉米和大豆因为缺水一天天枯萎,仿佛撞进了鬼门关,正拿生命与天气作生死绞杀。
三叔是村里第一个被缺水搅得六神无主的人。今年刚刚回村种地,就遭到这样的打击,用他的话讲就是“太没天理了”。望着日益蜷缩和萎靡的玉米叶子,他忧心忡忡又着急上火。眼前的这三十亩地是他今年的全部希冀,原指望秋后能如期打下玉米,给自己告别打工生涯回村安居打打底气。可老天爷不讲情义,费尽心思种下的高产玉米到了关键时期却遇上这极端天气,弄不好一年的收成就成了泡影,且不说当初估计的不应比打工时挣的少的盘算会落空,就连能在家照顾年迈的双亲和开始进入叛逆期的一双儿女的愿望也会变成一种讽刺。
这片黑土地非常肥沃,特别适合耕种,但由于这些年种地不仅辛苦,而且根本不赚钱,所以安心在家里种地的人便少了,村民们宁可背井离乡到外地打工,也不愿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忙活。三叔之所以选择回村种地,一来是自己年岁越来越大,家中老小又都到了需要人照料的年龄;二来年前在市面上看到优质玉米品种介绍,说伺弄好了,亩产打千斤不成回题,如若玉米亩产能有千斤产量,就算种地发不了大财,收入应该不低于打工赚的钱。经过再三思量,三叔最终决定告别打工生活回家种地。
因为村子里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三叔很快就如愿包上了地。开春后便积极烧地、翻耙、播种,很快,绿油油的玉米秧子就长起来了,加上那段时间风调雨顺,庄稼的长势很是喜人。三叔心里像吃了颗定心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种地不比城里打工挣得多,但一家人早晚呆在一起,是多少钱能换来的?何况庄稼人不种地,那算什么日子?庄稼人跟土地毕竟是有感情的,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却背井离乡地到外面讨生计,过着居人篱下的生活,不但被人瞧不起,就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三叔决定回村种地,第一个支持的是老伴,夫妻二十多年,算起来聚少离多,让她觉得心里一直欠着什么,所以当听三叔说要回村包地时,她亲自参与了种地好处的核计,她认为最实际的好处,莫过于一家人团团圆圆,何况现在种地有机器帮忙,耕的、收的这些最累人的活都可以请人,自己只需要放药和施肥,做一些日常的管理,不用费多大力气。按现在的行情,如果每亩地能打上千斤的玉米,每斤能卖一块二,三十亩地一年的收入最低也能有个三四万,跟在外打工挣的差不多,不过地里种完玉米还能种一茬蔬菜,甭管是种萝卜还是种白菜,再挣个万儿八千的不成问题。更重要的是,回家种地,可以有时间在家里照顾亲人,这笔账不管咋算,都是赚的。
这一点,倒是和三叔想到一块去了。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在玉米正结穗的节骨眼上,旱情来了。这时候如果庄稼缺了水,这如意算盘只怕得打空。当看到机井里的水越来越浅,为水发愁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三叔无法再淡定。每天,他一遍又一遍地跑到地头,除了查看土地的墒情,还看天上的云。希望尽快有风或云过来,适时地下场大雨,以解燃眉之急。
可人哪管得了天上的事情?任你怎样的热切盼望,这些天天空丝毫没有任何有雨的迹象,三叔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天,他去到村东头王大爷家,想跟王大爷商量抽水浇地的事情。王大爷承包村里的十亩鱼塘,这是村里目前唯一有水的地方,能不能救地,只能指望王大爷家的这片水域了。
三叔到王大爷家的时候,看到王大爷家院子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一打听,也都是来和王大爷商量抽水抗旱的。
一见这情形,三叔心里凉了半截。村里这么多人来求王大爷,就算王大爷通情达理,那鱼塘里的水也不经抽啊,更何况塘里还养是几万尾鱼呢。
王大爷坐在石碾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烟,不管众人怎样吵嚷,就是不吱声。这时王大娘发话了:“去去去,水都抽来浇你们的地了,咱家的鱼还养不养了,咱家的损失谁来赔?”
众人不再吱声,陆陆续续低头走了。自己再难,也不能为了自己,害了别人,这个理大伙都明白。
第二天,三叔去看自己的玉米地,鬼使神差般,还是绕道经过王大爷的鱼塘。这片村里唯一的池塘,泛着白光,散发着特殊的清凉,像一块冰淇淋,对饥渴的人有着无比的诱惑力。
三叔盯着水瞧的时候,看到了在水边蹲着的王大爷,他手里攥着烟枪,一个劲地吞云吐雾。三叔很想过去打招呼,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念头,觉得脸上臊得慌。自己心里那点想法,就算不说,别人也会猜得到,显得自己像个小人。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王大爷站了起来,手里拎着一张鱼网。王大爷往塘里的一角撒了一网。网拖出水时,网里有七八条活蹦乱跳的鱼,大的有一斤多,小的也有七八两的样子。王大爷来回拨弄几下,摇摇头,然后将鱼一条一条扔回塘里。
干旱还在持续。
三叔开始在地里看到了玉米茸拉的叶子,心里觉得堵得慌,不忍心再看,回到家,坐到坑上开始喝闷酒,借酒消愁。正喝得没滋没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嚷嚷:“三叔,三叔,在家吗?”三叔一听声音,就知是隔壁家的小王,回了一声,“在屋呢,啥事呀?”
小王说:“王大爷家请大伙帮忙捕鱼,叫你也去帮忙。”
三叔说:“也不到卖鱼季节呀?”
小王说:“知不道呀,不过王大爷已在塘边等着大伙了。”
三叔跟着小王来到王大爷的水塘,看见周围站满了人,有的正在解鱼网,有的正在脱衣服卷裤脚,王大爷正在跟几个陌生人说着话。
三叔挤过去听。陌生人中年纪稍长的说,“这鱼正是长个的时候,现在捞可惜了。肉还没长结实的鱼,价钱也不能太高呀。”
王大爷说:“您瞅着给吧,不过您最少得收我一万斤。”
陌生人说:“看您老这情形,准是遇上难事了,也罢,我就收一万斤,但只能给五块钱一斤,不管什么鱼,捞上来就算。”
王大爷说:“就按你说的。”然后对大伙说,“烦劳大家,帮我捞鱼。”
不到一上午,一万斤鱼捞够了。
在场的人议论纷纷,王大爷咋这么便宜就把自家的鱼给卖了?再过俩月,这鱼至少得重一倍,价钱至少得翻一番?
正在大伙七嘴八舌的时候,王大爷对村支书说:“吩咐大伙抽水吧,别耽误了庄稼!”
大伙终于明白了王大爷的心思。
那一年,全村的玉米都获得了丰收。当三叔拿到卖玉米的钱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眼睛是湿湿的,而心却是实实的。这种感觉,在城里打工十几年从未遇见过。
作者简介
黑土,本名郝本贵,黑龙江集贤人,一个农民文学青年。纯粹为兴趣,平时多写散文和小说,有作品在文学网站和公众号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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