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怀念父亲/张武丁
手机那头,妹妹早已泣不成声,哽咽半天才说父亲刚才突然不在了。我不敢相信,想细问情况,却顿时抽噎、嗓子堵塞、说不出话,泪水模糊了眼镜,就急忙挂掉。之后就禁不住失声大哭,掩面拭泪。
这几年每次离开家,父亲总要跟在我们身后送送。上次,父亲因长期病变,一条腿已很不灵便了,一颠一跛地落在母亲后面,不知他如何费力竟然还到了车侧,看着车内跟了好多步,最后慢慢拉在车后,满脸皱纹里挤出的眼睛发出爱恋不舍却无可奈何的目光,手和整个身子不自然打着再见的姿势。我不敢看,嗓子热涩,眼圈含泪,加大油门走了。走远了,我回头偷看时,父亲还是向前倾着,走也走不直地目送着我们。我当时觉得不是生离死别,以后还长着呢。今天怎么就突然不在了。
今天回家的路很长,我想了很多。父亲生于一九四七年十月十六日,一辈子辛劳爱家,勤俭忠信,克己恭人;所养子女个个正气、上进、吃苦、孝顺,家庭和气、家业兴旺。
村人都说我家家法严,但到底是啥,我们都说不清。想来想去,无非就是,子女孝敬老人没有理由、不讲条件,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全家和谐、邻里和睦。祖母七十四岁夏忙收麦之际,骤患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全家大小齐上,忙天收种抽空、农活上学让路。根据医生建议,为延缓病情,只要天气允许,父母带头,两个人搀着祖母常年坚持在院子散步。天热了,在全村率先专门给祖母买吊扇、陪着说话,冬天用架车拉着晒太阳、看麦苗青青,轮流着喂饭,伺候拉撒。医生等所说的延缓九个月,演变为延寿三年半。祖母安享了晚年,直到七十七岁寿终,全村为之赞叹。我家也因此多年被杨凌区大寨乡评为“五好家庭”。父亲敬爱老人,孝敬已刻入我们骨髓。
深受祖父在冯玉祥手下参军、抗日多年、身手敏捷、枪法神准的影响,父亲喜欢自制猎枪,更喜爱放枪猎兽。年轻时就结交了很多猎友,有西农大的老人,本村、本族的小青年,以及邻村安村、李家的世交等,以父亲枪法最好。打猎必于始于秋末,隆冬最盛。常常早上一呼众应,欣然前往,踏霜迎雪,走沟过坎,过河翻岭,不走寻常路,东西南北、纵横几十公里,直到天黑看不见才肯回来。父亲所猎常为最多,晚上天冷得瑟瑟发抖,灯下剥皮却热火朝天,第二天早上再由我们摸黑拿到西农大门口去卖,十分辛苦却也快乐。打猎人兴趣大,后来发展到一伙人住在永寿县“北山”,一次就是十几天,等到野兔、野鸡等猎物用自行车、或者轻骑拖不了时才回来到绛帐镇去卖。父亲酷爱打猎,多年的耳濡目染,我们逐渐养成了不辞劳苦、坚忍不拔的性格。
父亲常说种地为本,家中有粮、办事不慌。种地讲求绝对深耕细作:端直的犁沟、匀称的畦子、如筛的土粒、棉细的地块……麦田如削、平整如毡,秋田如怒、棒大如柱,长势总是喜人,尤其是割麦入场,因为要作良种,苛刻到每一个细节:堆放场地要净、打麦机要抖、晾晒要隔离……西农大的专家都说,我家麦种纯度始终最高(虽然也多买不了几分钱)。人勤地不懒,年年获高产,岁岁仓装满,席包挨包攒。父亲一辈子没离开过自己深爱的古杨陵镇南街土地,即使是在农闲时节也要时不时上地转转、望望、摸摸……父亲深沉炽热地爱着土地,他对土地理解地至真至纯、至热至烈、至深至彻。父亲热爱种地,虽然辛苦,却也培养了我们自力更生、有付出才有收获的恒定信念。
父亲看不惯人偷懒,见不得子女懒散,家中吵闹,多由子女不勤快引起。2005年患脑出血、压迫神经致一条腿太不灵便以来,不忘初衷,坚持勤劳耕作,一有空就锄地拔草,站不稳就坐在小板凳上,吃饭还得往回叫,大年初二走完亲戚、或者送走客人,就忍不住要上地。母亲电话里说,前几天那么冷,就是闲不住,不是颤颤巍巍地在门前绑猕猴桃枝,就是一跛三摔地上地拔草,挡也挡不住、家具抢也抢不走,谁抢就骂谁。
前些年,亲戚在我家开了个振动棒加工厂。作为厂长和技术指导,他实在上心,日夜细心操作,时常考虑如何使质量更好,严格要求每个生产环节。二零一零年被杨菱区大寨乡委员会授予“十星级文明户”称号。
我上大学、读研究生、借调环保部、起草中央文件、参与中央环保督察,以及已成家各个姊妹持家有度,过好各自日子,都与父亲最爱勤劳的传承有关。
近几年田地变少后,父亲越发自强。先后育过杏树、核桃树、皂角树,着重于种猕猴桃,像种庄稼一定要掌握要领一样,艺高人胆大,样样不甘落后,各种努力都得到较高回报。因血糖太高,父亲的大脑手术被医生叫停了。固执自理的父亲,坚定打算要等血糖浓度降下来再做。他始终坚信自己能通过锻炼能好起来,从不愿意拖累我们。2015年在北京,坚持走完天安门广场、毛主席纪念堂、大前门,坚持看完故宫、景山公园、北海公园,天坛、月坛、颐和园、国家奥林匹克公园的各个角落也不想拉下,大暑天坚持到了长城脚下。
回到家里,平日坚持走越远越好,开始向西到隋文帝泰陵下的陵角村,杨凌大道修好后向东走,先上大道,再向南下坡到坡下的安村,有时一天两三个来回。村边那个高坎,总是爬上爬下,谁劝都没用。后期多次绊得浑身是土、满身是伤、爬不起来也不停息。村人说昨天仍然拒绝借助器械,不拄拐杖,不坐轮椅,外出锻炼走路。父亲深爱自强不息,自尊自爱自立的性格也已注入我们血液。
父亲爱村庄如同春节爱打鼓。父亲看护过秋田、管理过抽水泵、当过棉花技术员、管理过打麦机……一心为公。多年被选为生产队队长、副村长,给集体办事讲求实际,认真细致,推动了村上水渠建设、小麦育种等工作的开展。也因此,成为几届大寨乡代表。
父亲一辈子爱老人、爱种地、爱打猎、爱勤劳、爱自强、爱集体几十年,大小事件,年年一遍,所思无限,目目浮现;祭文短浅,终难概全,徒表祭奠,长久怀念。
回到家,看着满院子的家族人,我感到父亲真的不在了。进去看时,父亲已经被穿好寿衣,平静地躺在外间的床上。我再也抑制不住,痛哭流涕,泪如雨下。父亲的时间永远停滞在二零一九年元月十二日了。哭干了嗓子哭累了,母亲一句三断地说,今天没有异常,快吃完早饭,就剩最后一口馍时,突然就嚼不碎、噎不动、咽不下去了,紧接着就呼吸受阻。当时家里就她一个人在,她惊慌帮着用手往出掏,假牙都掏掉了也没掏出来。她慌了神,失措叫喊,邻居赶来,一边叫救护车一边叫人。前后二十多分钟,没等救护车来,也没等哥哥妹妹回来,就悄然陡然地走了。
我从父亲脚头路过时,竟然发现父亲的右眼半睁着向下看,眼珠明亮亲切,熟悉的眼神在看我。我一惊又一热,父亲还要最后看我们回来。直到第二天入殓前几个小时,我才告诉母亲,我想让他再看看。母亲含泪,用手往下摸着眼睛很久,说:“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闭眼吧”。
再大的哭声,我们也唤不醒他老人家,而我们再也听不到他老人家说话,看不见他老人家坐在桌前吃饭。放弃爱用的铣、爱用的锄、爱用的单刃斧……手把光滑、顺手好用,而后,再也没人护理。铺在地上的砖、门前绑好的猕猴桃树、西边的竖直扶端的皂角树……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的身影。月高冬深,孤鸟哀鸣,寒天如旧,物还在、人已去。自此,阴阳两隔,泣不成声。
家父在天有灵,定然知道我们在号天哭地,不舍分离,思念之情,与日俱长。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行孝了。《隋书·文帝纪》载:“君子立身,虽云百行,唯诚与孝,最为其首”。意思是说,在社会上立足,需要完善的修养和品行,但诚与孝是最重要的;没有诚信的能力,会大打折扣,而孝心,更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巨大的隋文帝陵墓就在西边。父亲知道隋文帝,不一定知道文帝纪,但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做和引导我们的。我们唯有秉承家风传统:做人不忘本、百事孝为先,敬业、守信、友善!
作者简介:
张武丁,中国环境报特约评论员,全程参与《党政领导干部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办法(试行)》的调研、起草和制定;负责环境保护部有关生态环境损害责任追究制度的研究制定;参与中央环境保护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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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行参菩提》
2019年元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