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秀全丨走笔龙王滩(之五)
走笔龙王滩(之五)
文/贾秀全 摄影/崔桂林
滩子边的人家从事的职业五花八门。有退养老红军、政府官员、人民教师、镇办单位的头头和工人;有各种匠人,如瓦匠、木匠、钟表匠、衡器匠、补锅匠、剃头匠、修脚和擦背师傅等;有各种服务业人员,如供销社营业员、戏院门卫、邮电局邮递员、食品站屠宰兼售肉员、饭店红白案厨师(打烧饼炸油条属于此列)等。这些人员绝大多数有单位归属,拿现在的话说,属于体制内的人。他们工资可能不高,但感到稳定安逸知足。
有种职业充满神秘色彩,如今已经绝迹。执业人被称为童稚(音)先生,全镇只此一家并无分店,先生姓柏,我家隔着西山的邻居,在我记事的时候,柏先生的职业生涯已经到了尽头,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行当?在那些过往的岁月中,童稚先生凭什么本领养家糊口?黑格尔说过,在一定条件下,“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大概初夏的一天,我进到一家市区普通浴室,其实并不需要修脚,为了揭开童稚先生的职业面纱,我找到柏先生的次子晨生,他是国营浴室出道的自学成才的修脚师,一边享受着他的服务,一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晨生前几年已办了退休手续,现在属于“发挥余热”,挣点活钱。他戴着老花镜,头上束了一盏工作灯,修脚刀在脚趾间游刃有余地游走。他对他父亲的职业显然不愿意多谈,在他认为,是从事的封建迷行活动。父亲跟谁学的这行当或者是否祖传?他不知道。他记得他跟他父亲五六十年代到过板土地(今步凤镇)一户人家,童稚先生干的营生,就是替孩童看病消灾的一种民间类似巫术的活动。一般两人搭伙,一为主一为次,柏先生自然是消灾仪式的主持者,掌握画符、颂文等主要环节,为次者,配合敲鼓鸣镲,一唱一和,一场仪式一般需要半天时间,主家给多少报酬我没有好问。文化革命开始后,晨生的母亲捡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把家中供奉的菩萨、烛台、香炉和童稚先生为人家消灾的一套行头统统扔进串场河。柏先生虽然从此失业,倒是相安无事。我常常见到先生穿一身黑色褂裤,圆圆的廋脸,终日面无表情,像一个深山道观的道士,我当时没有接近的渴望和胆量,心理上多少还有点畏惧。不能说孩子什么不懂,可不可以亲近的人小孩在脸上能读出道理从而进一步作出判断。流火的七月初,我和同事出差山城重庆,得闲我们到重庆山峡博物馆参观,我在存放在玻璃橱窗里的一套傩戏道具前驻足,一块醒目的展板上用中英文向人们解释“原始信仰”:远古时期,人们对洪水、地震、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没有合理的解释,由此产生了原始崇拜和信仰。山峡崇山峻岭,云占雾绕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原始信仰---巫文化的发育繁盛,并长久地保留下来。巫术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形式丰富多彩,如山峡地区土家族人广为流传的傩戏表演,就是这种古老文化的延续和传承。
在滩子边的邻居中,我还记得在浴室修脚的陈老先生,我们尊称小二爹爹。小二爹的太太自然就叫小二奶奶了,小二奶奶像是大家闺秀,除了脸上有少许麻子,肤色白气质佳,超凡脱俗。这对夫妇待人和善,很受邻居们尊重。小二爹爹一般下午才上班,他家住在滩子边财神巷东靠滩子河边,最初是砖墙草屋。夫妇未育,从小二奶妹妹家领养一子,叫庆云,聪明好学,人品好,长得也帅,文革前从伍佑中学考取北京大学,留校任教。后任教授、博导、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等职。小二爹是滩子边六七十年代人家中培养子女成才无疑是最出色的家主之一。小二爹修脚的手艺也是全镇有名的。不管是政府官员还是平头百姓,他做到一视同仁。小二爹的好口碑人人皆知。内在的修养和自信写在他的脸上。庆云娶的夫人是他的北大同学,他们育有一子一女,子小名桃子,夫妇忙于科研和教学工作,就把桃子送给爷爷奶奶带养,直至在老家附近的小学进而在他父亲的母校伍中高中毕业才接去北京高考,这在现在大城市天价学区房背景下,当年的北大教授的做派,简直不可思议。小桃子后来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供职于北京高级人民法院,邻居们一点不奇怪,都说父母基因好嘛。小二爹夫妇均离世多年了,他们的房子也卖给了别的人家,前些日子我去看看老房子,面貌焕然一新,三间砖墙瓦盖,水泥抹的墙壁还上了淡黄的涂料,瓦是深红色琉璃瓦,院子铺了水泥地面,地上盆栽了花花草草,只是家中不住人,狗,不止一条,汪汪叫,它们自觉履行着主人并未交办的护院职能。在我,老屋面目全非,原主人也不在了,有个后搬来住的邻居人家媳妇对我们到此探访不解其意,她没说什么,问号在脸上摆着呐。
有一种行当从古延续到今,它归于那种职业,一直没琢磨清楚。小时候我们喜欢追着卖麦芽糖收荒货的兴化人,他们一般在水边停一条木船,到岸上挑着担子敲着铜锣走街串户,用麦芽糖或现金收取各家荒货,聚集到船上,卖给废品回收站赚取差价。滩子边也有个拾荒且终身为业的老婆婆,据说,早年政府也安置她到砂轮厂做工,她上了一周班,掐指一算,一个月才赚二十多块钱,她毫不犹豫地炒了单位的鱿鱼。老婆婆的娘家是板土地(今步凤镇)的,她嫁到滩子边的夫家就没有清闲过一天。丈夫祖上开酱园店,1956年公私合营,酱园店归属供销社,先生也就成了供销社酱醋厂的职工。夫妇育有四男三女,大女儿叫春芳,与我小学同班,不知初中念完没念,早早回家帮助父母做家务了。老婆婆家子女多,靠老公一人的工资养家,生活异常艰苦。但人们发现,她家七个子女个个养得壮实,邻居们都说,得归功于老婆婆。这话一点没有抬举和水分,确实老婆婆的付出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什么都上计划,粮食更是紧缺商品,子女多的人家父母伤透脑筋。老婆婆完全是自力更生,不靠外援。她一年四季肩上搭一只长布带,足迹遍及镇周边的农村大队,早出夕回,满载而归。春采野蒜,夏拾稻麦,秋天萝卜,冬天柴火。渴饮农家水,饿食自带粮。她家屋山头的草堆永远像座山包,粮油一般也不短缺,凭她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度过了那些年的饥荒。儿女们大了,家里条件渐渐好了,多半结婚成家。老婆婆拾荒却成了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除了稻麦豆类等吃食,近些年,什么包装盒、塑料瓶、旧书报,只要能换钱的她什么都拾。有天我路过滩子边熊家门口,老婆婆摆了一地的荒货,正暴晒和分门别类,忙个不停,她显然乐在其中。朝屋里一瞥,分类了的荒货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邻居告诉我,老婆婆家还有个小儿子没对象,四十大几了,家乡人眼中绝对的大龄青年。小儿子原在市区饮服公司,属于国企,企业改制后,他自由谋生,学过厨师,考有驾照,还会油漆手艺,游走在多个职业中不能定数,也是,什么赚钱做什么,生活本来就是这样过的。谈过几个姑娘,还没上门,探知未来婆婆是个拾荒的,就拜拜了。子女们都劝母亲罢手,母亲就是不从。照样蹬着三轮车(年纪奔七以后添置的装备,从前没有)背着布袋四处转悠。她心想,一家老小,我当年不这么干,日子怎么过。小儿子是缘分没到,是自家的媳妇迟早会进门。想是这么想,小儿子婚姻的现实就是这么一年又一年的没有下文,早先介绍的媒人也没了耐心。不过,老婆婆今儿虽八十有二,她拾荒聚钱娶儿媳的信心不减,她不知道“与时俱进”的词汇,她知道把拾回来的粮食进行深加工会多赚些钱,比如,把大麦、玉米加工成糁子,拿到菜市场卖个好价,然后积攒起来。老伴走了好些年了,她一定要尽到娘的责任!
作 者 简 介
贾秀全,男,汉族,江苏盐城人,1962年4月生,研究员级高级政工师、正高级经济师。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协会员、市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1984年始发表编史论文,有通讯、散文等作品散见于国家和地方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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