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四月,上秦岭太平峪/江思恩
半大的拉不拉多用尾巴敲了几遍房门之后,天便渐渐亮了。窗外,车轮声已经惊醒昨晚的露珠,急驰而去的三轮蹦蹦车,不停发出清脆的“嘀——嘀——”声,倒显出周末城市清晨的宁静。
我还赖在床上不肯起,继续翻看着微信朋友圈。难得有点空闲时间,不为工作忙碌了,便和女儿同学家约好了,今日结伴同游未央湖公园。谁承想,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正准备起床,微信群“五棵树”接连蹦出两条信息:“不好意思,家里临时有事,得去趟北郊。”“我们家壮劳力被公司唤去加班了,只能下次再约。”相约同行的四家子,一下少了两家。这意外的插曲,让我的心情瞬时跌到谷底。
人生有很多无奈,却也有很多命中注定。我们剩下的两家人不甘就此散伙,但也不想去未央湖了,商量来商量去,无意间太平森林公园出现了,我的心豁然开朗。一个大胆的决定在我脑海里形成:那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于是,有一天,两个父亲带着两个女儿走进秦岭太平峪,来到这太平森林公园。一切都顺理成章,仿佛天命注定,某年某月某日,某些人理当到此。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车沿着西沣路、太煤路一路缓行,像一只甲虫从关中平原爬进八百里秦川的褶皱里。暮春的阳光透过车窗,漫进车里,光线里似乎家裹了一缕带有淡淡泥土味的香甜。过了太平村,车便顺着河道溯源而上,一头扎进太平峪的腹地了。一切都那么深:蜿蜒无尽的山路,浓密茂盛的枝叶,还有那河畔鳞次栉比的农家乐。
正值紫荆花开时节,尽管让人们慕名而来的紫色花朵尚未美到醉人心扉的程度,但急躁的城里人似乎等不及,逼仄的山路上,车辆络绎不绝。其实,上太平峪爽紫荆花,古而有之,诗句“老生衰病畏暑湿,思卜户杜开紫荆”便是最好的证据。以高大乔木生长的紫荆树,以太平峪为盛,号称万亩,而离开这一特定区域,基本上就见不到它的身影了。
行进山腹,石山挺立。突然,女儿同学嚷着头晕,我心里一紧,将车停到路边,迅速打开车门,让孩子们下车透透气。憋闷的车厢,盘旋的山路,对仅有五岁的她们而言,的确是种煎熬。
一到山门前,我不由得怦然心动,脉管鼓胀。穿过景区大门,往前再行了三公里。终于到了。山门左侧立着一块巨大的巴掌形石头,上面镌刻着“秦岭终南山世界地质公园太平景区”等字体。照相留影后,我们沿着挂山而上的石板山径拾阶而上。穿行在开满新绿的峡谷里,内心的春早已沉醉在绿色的海洋。《元和郡县志》卷三载:“隋太平宫在户县东南三十一里,对太平谷,因命之。”昔年,太平峪曾为皇家避暑之地。隋亡,唐高祖李渊曾于武德九年在太平宫避暑,唐太宗李世民于贞观十七年四月也曾到此。但千年已过,太平宫已荡然无存,徒留下太平峪这一地名。隋唐已矣,原来属于少数人的太平峪,今天已属于多数人。
昨夜还是空巢的峡谷,今天一下子被人塞满。他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特立独行,整个峡谷顿显生机与活力。我喜欢这景象,充满了生活的真实,但又有一种兴奋和欲望,正待被点燃。沿溪水而行,那溪水的色泽与山融为一体,那么干净,那么沉稳,仿佛看不到它在流动。我在想,如果仙女要下凡沐浴,应该就选在这个地方嬉戏。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峦、时高时低的瀑布、奇形怪状的巨石、姿态各异的树木,举目都是泼墨的山水画卷。一步一景,景景动人。这就是北宋哲学家程颢笔下的太平山水:“久压尘笼万虑昏,喜寻泉石暂清神。日劳足倦深山处,犹胜低眉对俗人。”我想象,在某一个夕阳西下的薄暮时分,程颢仕途不如意,郁郁寡欢,遂回到故乡,骑着一匹马在此优哉优哉地打发时光,这里的美景叩响了他的心灵,偶得佳句。在老虎口,我让女儿作托举状,用手掌顶着洞顶的石头;在潭底,我变换角度,拍出女儿“喝瀑布”的瞬间;在溪间,一袭汉服的女儿,轻柔地撩水……
女儿和她同学你追我赶,争抢着走在前面。我随口问了句,有必要争第一吗?她们竟异口同声地回答:有。那声音特别齐整特别清脆,以显示她们的不甘落后、开心至极。不过,时间一长,这种激情似火就遭遇到了挑战。山径只服从大自然的安排,领着我们拐一个弯,又一个弯,翻过一段又一段陡峭且漫长的“练驴坡”,跨过一截又一截折子路,总感觉没有尽头。太阳都爬到头顶了,缆车乘坐点还没到。怎么还没到呢?孩子们像泄了气的皮球,走走停停,有时干脆冲我们张开双臂让抱着走。不知出过多少身热汗之后,几乎要打退堂鼓时,缆车乘坐点才立在我们面前。
那凌空而上、脚踩紫荆花海的轿厢,把我们这个大自然的陌生人接到了峡谷更高更深处。下了缆车,山径更陡了,旁侧时而是溪水,时而是利剑似的悬崖。突然,前面遇到了一片水墙。是的,一片水墙,我只能用“片”这个量词。有这样一片水墙,水从石头缝隙中渗出,汇聚成滴,缓缓地往下落。有人举着矿泉水瓶,有人端着保温杯,或站、或蹲、或弓着身子,静静地在墙下虔诚地等待着,一滴,又一滴。
孔子说:水有九德,故居子临水必观。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或许眼前这片水墙里渗出来的水,才配得上孔子和老子口中的水吧!我伸手用掌心接了一滴,凑到嘴边舔了一下,似甜似苦,充斥着生活的味道。
一步更比一步重,疲惫在身体里一点一点沉积、凝结、固化,长成一口口粗气,把身体拖拽得越来越重,重到不愿动。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停停歇歇,但每次小憩仅限于三五分钟,我怕坐久了,会坐成树木的模样,坐成石头的模样,就再也站不起来。我不怕成为树,也不怕成为石头。只是,我既没有树的伟岸,也没有石头的坚硬。我得回来我该去的地方。
刚过清目峰观景台,路边坐着一位白发苍苍却神采奕奕的老婆婆,再一次止住了我的脚步。问之高寿,答曰八十有三。这是何等的体力,何等的心劲。突然,我想起了徐霞客,“见一木倚崖直立,少斫级痕以受趾,遂揉攀援……”你看,仅靠只能踩下脚趾之处,就敢攀岩。相比之,我们脚下的石阶不知道要平整多少倍,我们有什么理由就此止步呢。正懊恼时,哗哗的声音突然从高处飘来,就像是微风拂过树梢,渐近渐响,最后像潮水般覆盖过来,遮住了周遭所有的声响。快到了。一丝雀跃油然而生。拐了一个弯,一道飞瀑赫然跳入眼帘。“彩虹瀑布”,我喃喃低语着。终于,“彩虹瀑布”不再是名词,而是实物,就在眼前。如百米白缎飘舞,疑似从天而降,声貌动人,似乎在与游人对歌。站在瀑前的平台上,定眼看去,一道淡淡的彩虹在瀑布的半腰若隐若现。
“不要拍彩虹。”一个声音从心底发出。我干过太多次这种事了,每次看到景色漂亮就拍,拍出来,却不怎么样。下一次,又看到,又拍,拿来一看,还是不怎么样……现在,还拍,只是淡然了,无所谓结果。其实,真正碰到大美景的时候,有相机手机在手,跟没有相机手机在手一样无助,总不能什么好东西都被我们拍光了,上帝总还要留一两招是你没办法的。
观赏完瀑布,转身,一个摊点前人头攒动。这个唯一的遥远的小店,只卖刻字纪念奖牌。仿佛这块纪念牌,才是人们费尽苦心抵达的最后之地。“目的”总是人努力的强大动力。给女儿买了一块铜制纪念牌后,我们下山了,夕阳没有落。我们一行怅怅地站在车前,想留下这一刻。我还会再来的,一个甜蜜的约定就这样揣在了心里,结结实实的。
作 者 简 介
江思恩,男,1984年生,笔名子箫,籍赣居秦,陕西省金融作协理事,作品散见于《延河》、《散文诗》、《散文选刊》、《散文百家》、《金融文坛》、《西安日报》等报刊,多篇作品入选《2017江西诗歌年选》、《新世纪江西散文诗精选》、《中国太湖风鼋渚春涛诗歌精品集》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