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闸蟹”还是“大煠蟹”?
吴友如画作《对菊持螯》
“秋风起,蟹脚痒”,进人农历九月以后,江南特产大闸蟹已经成熟,又到了吃蟹的时节,现在我们来聊聊大闸蟹(上海话念如du se ha)的事。
大闸蟹也被写作大石蟹
大闸蟹的学名叫做“中华绒螯蟹”(Chinese fresh-water crab),两螯有明显的绒状物,是中国的特产,故名。主要栖息于中国东部沿海地区,平时生活在江河湖泊中,深秋,成熟的蟹顺江河而下,进人江海之交的咸淡水水域交配,雄蟹交配后即壮烈死去,第二年开春,幼蟹脱壳而出,幼蟹呈白色透明状,形似上海人所谓的“老白虱”,古代的上海人不知道它是大闸蟹的幼蟹、蟹苗,称其为“虱蟹”,如《同治上海县志·卷八·物产》:“虱蟹 其名无典。蟹类而细如豆。春初化生,随潮群集水滩,捣汁和蜑(蛋)为衣,味甚鲜美。春深即无”。秦锡田《周浦塘棹歌》:“潮来虱蟹拥沙滩,捣烂膏和蛋子摊。此味果然夸隽逸,春初早韭佐辛盘。”人们把捞上来的虱蟹捣碎后摊饼,味道好极了。幼蟹会循着它们祖辈的老路逆水而上,到达太湖、阳澄湖等地,依然生活在江河湖泊中,经过许多次的脱壳,不断地长大。
《申报》1911.10.15刊登的“羊肠美味大蟹”广告
中华绒毛蟹按产地分为东北地区的“辽蟹”,浙江南部的“温蟹”,福建的“闽蟹”,广东珠江流域的“珠蟹”,生长在长江中下游江河湖泊中的叫做“江蟹”或“湖蟹”,其中又以“湖蟹”的个体最大,品质最佳,也就是所谓的——大闸蟹。不过人们弄不明白,江南的湖蟹为什么被叫做“大闸蟹”,我还读过几篇所谓的文人骚客写的文章,他们望文生义的认为,这种蟹主要栖息在水闸的附近,所以叫做“大闸蟹”,这样的望文生义、自说自话用崇明话来评说,那就是“呒得蟹(啥)话头了”。
《申报》1917年所登“大闸蟹”广告
清顾禄《清嘉录》是记录苏州风俗的著作,后人广为引用,该书卷十有“煠蟹”一节,说:
湖蟹乘潮上,簖渔者捕得之,担入城市,居人买以相馈贶,或宴客佐酒。有“九雌十雄”之目,谓九月团脐佳,十月尖脐佳也。汤煠而食,故谓之“煠蟹”。
《申报》1915.10.16刊登的言茂源酒栈广告
问题就出在这个“煠”字上。许慎《说文解字》:
𩱲(yuè),内肉及菜,汤中薄而出之。(“煠”的古字,手机无法显示,电脑可正常显示,见图片,下文同)
《申报》1933.10.14刊登的“洋澄湖大蟹”
我曾经为上海出版的日文刊物《漫步》写了10年的专栏,经常会有日本人通过编辑部询问一些关于上海的问题,有一次,一位日本人问我,他手头有几本20世纪二三十年代出版的《日汉字典》,《字典》里没有收录“大闸蟹”,而收录了“煠蟹”,指的就是“大闸蟹”,他希望知道,“大闸蟹”是什么时候开始使用的。我懵住了,我还真的回答不出来。但是有一点可也肯定,江南的湖蟹是河蟹中个体最大的一种,通常是煮熟后蘸姜醋吃的,也就是上海人所谓的“放到水里煠一煠吃”,所以被叫做“煠蟹”,后来讹为“闸蟹”,“煠蟹”以个体大的为佳,商家又在“煠蟹”前加了一个“大”字,就变成了“大煠蟹”、“大闸蟹”。
《申报》1938.11.3刊登的新雅饭店“洋澄大蟹”广告
我的祖籍福建,会讲家乡话,家乡方言,水煮也讲做“煠”,只是发音稍有不同而已,我询问过不少朋友,许多人说,他们家乡方言中,把东西放到沸水里煮一下也讲做“煠”,只是不知道怎么写,我想,《新华字典》应该增收“煠”,并说明——煠,把东西放到沸水里煮一煮的意思。我们现在不是大讲特讲文化的传承吗!方言的丢失,就是文化的丢失。
《图画日报》绘“卖蟹”
《申报》1947.10.10刊登的王宝和绍酒栈“洋澄河大蟹”广告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