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味道

我现在住五楼,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每天下班吭哧吭哧爬楼,偶尔扛着电脑觉得自己像个大力水手。

一楼到四楼都住了几对六十岁左右的夫妇,家里都有个小外孙或者小孙女什么的,我回家的点正赶上下一辈带着小娃回家吃晚饭的时间。每层楼都开着大门,灯光透过纱门恍惚地照出来,听到我的脚步声,就会有人探出头来瞧,发现不是他们要等的人,他们也会友好地冲我笑笑,“囡囡下班啦?”

一楼到四楼总会飘着不同的香味,炖排骨汤,炒茼蒿菜,豆干炒虾米,我翘着鼻子一路嗅嗅嗅,半靠推理半靠想像地猜测每家又做了什么新菜色,满脑子色香味乱飞,魂不守舍爬上五楼,一推门,唉,半点烟火味都没呀,只有门口的鞋柜对着我散发“迷人幽香”。

有一次我爬到三楼的时候,突然一阵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我整个人为之一振,好似打通了七筋八脉。哇,这不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红烧猪肘子嘛!!

这道菜属我外婆做的最好吃。在我小时候,这是过年的大菜,端上来的时候,几个小孩子都“哇”的一声眼睛亮起来。

有块栗子肉总是留给年纪最小的弟弟,我哥早就不声不响地举起了筷子,我兴奋地冲着肉皮去了,哪顾得上什么形象,一大口胡乱吞下去,肉皮早已炖的烂烂的,混着点肥肉混着点汤汁,也不用怎么嚼。哇!那滋味,真是吃一次惦记一年的!

后来就不流行吃这种大鱼大肉的了。某一年外婆照例端上来的肘子肉,也没动几筷(我倒是尽责地消灭了大部分肉皮),外婆有点伤感地戳戳剩下来的肉,“哎,你们这就吃不动啦?多浪费啊,我跟你老外公两个人这可要再分几天才吃得完啊。明年开始不做肘子肉啦,现在也不时兴咯……”

我在三楼的楼道里还站着傻愣了一会,闻着那味道,“咕咚”咽了下口水。

我有个外国朋友最近在学中文,学到“味道”这个词的时候郁闷得要命。

“你们中国人太懒啦,闻到的叫味道,尝到的也叫味道,夸别人穿衣服穿的好看,也会说你这身衣服真有味道!就不能换个词嘛!”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中国人民喜欢用“通感”这种修辞手法。好像很少有一种味道是单独存在的。

闻到花香,就会忍不住在眼前想像它娇嫩的花瓣,带着些清晨的露水,微微抖动的样子。

闻到鱼鲜味,就好像尝到蒸得恰到好处的柔嫩鱼肉,带着那一丝葱香、姜味、酱油,叫人咂巴起嘴来。

闻到熟悉的香水味,就会转身寻找记忆里的那个人,如海洋一样温暖而宽厚的气息,回头看到了,就安心地笑了。

甚至闻到微微有些潮湿的霉味,就会一秒穿越时空回到老家,墙上略有些掉漆,家里面不常开灯,一些都是暗暗的,旧旧的,安安静静的。

我至今都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和我爸妈一起去公园,我拽着妈妈的手,“什么味道啊?怪怪的,好像什么东西很苦,又有点甜。”

妈妈指着前面,“是他们刚割下来的青草,是很新鲜的草的味道,还有刚下了雨,闻起来潮潮的。你耐心点闻,妈妈很喜欢这个味道的。”

人的记忆很怪吧,我不记得公园的样子,不记得妈妈穿了什么衣服,不记得我自己几岁,甚至不记得是什么季节。

却清楚的记住了,那股清冽的,甚至有些冲鼻的青草味。

那些记忆里的味道,都多么有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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