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识教育,英、美、德,这样搞
所谓通识教育,是一个现代的概念。现代之所以强调通识教育,是因为专业教育成为主流。
所有关于通识教育历史渊源的追溯,不过是我们从现代的处境出发,为今天的通识教育去寻找历史依据。
自西方工业革命以来,教育的重要性得到空前提升。
教育成为国家的一项事业,基本知识和专业训练成为整个国民经济的一个链条,如马克斯·韦伯所说,现代社会建立在“专业人”的基础之上。
专业教育虽然有用、有效率,但也引出了不少问题,所以不断有人提出要重视通识教育,以医治专业教育的片面性。
所谓通识教育,不同的国家虽然说法不同,所用的概念不同,但其目标都是一致的,即要避免和弥补专业教育所导致的种种问题,强调人的全面发展。
以下通过对西方三个国家的传统略作梳理,以说明西方通识教育的多样性。
首先,提到通识教育,人们就会想到英国的“博雅教育”(Liberal Education)。
纽曼所说的通识教育的核心是人格和理智的培养,“自由教育从它本身来讲,仅仅是对理智的培育”。
理智的特点在于“头脑冷静、通情达理、直率诚恳、克己自制和立场坚定”,理智一方面能让人洞察事理、理性处世,另一方面也能让人“敏悟地学习某种科学或从事某种职业”。
针对专业化和职业化的专门教育,纽曼强调大学目标是理智的培养,而“理智不是用来造成或屈从于某种特殊的或偶然的目的、某种具体的行业或职业,抑或是学科或科学,而是为了理智自身进行训练”。
人们通常说,英国的博雅教育旨在培养绅士,而绅士的内在品质就是理智,不是专业的知识或职业上的技能。
其次,通识教育的概念在当今之所以能够大行其道,主要是由于美国的大学承袭英国的传统,不断进行通识教育尝试。
随着上世纪40年代“哈佛大学通识教育红皮书”的出版,通识教育(general Education)的理念和实践开始广为传播。
这本《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红皮书针对知识爆炸和专业化训练,提出了新的通识教育理想,其目的是培养“社会中见多识广、负责任的人”“公民和共同文化的继承者”。
红皮书认为,“一个完全由专家控制的社会不是一个明智而有序的社会。”“社会对专业训练需求的强劲势头,更需要通识教育提供一种协调、平衡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通识教育一方面源于博雅教育,反对过分的专业化教育,另一方面也不同于博雅教育,不是要培养具有理智的绅士,而是要培养“负责任的人和公民”,所以美国通识教育的重心在于人与社会的关系,强调的是公民培养。
第三,在关于通识教育的讨论中,很少有人提到德国的大学。
其实德国大学,从洪堡大学改革开始,所谓全面的教育(Allgemeine Bildung)就是一个核心概念。
从字面上看,这一概念完全可以翻译为通识教育。在德国的大学理念中,修养(Bildung)意味着人全面的发展,具有思考社会和自然的能力、追求真理的能力、审美的能力、高尚的人格品质。
按照德国大学理念,修养是目的,科学是途径。在当时的德语中,科学的含义是系统的知识,实际上以人文知识为主。根据这种科学观,科学是一个整体,任何细节和专精的知识,最终必须回归科学的整体才有意义。
这一点也适用于学生的培养,片段性、专门化的知识无助于个人的修养。
学生虽然被鼓励从事专门化的研究和学习,但却不能离开全面而整体的科学视野。
哲学家谢林在《关于大学学习方法的讲义》中说,“在科学和艺术中,特殊的知识只有寓于一般和绝对知识才有价值。但情况往往是,人们宁愿追求特定的知识,而忽视了全面教育所需的普遍性知识,宁愿当一名优秀的法律学家或医生,而忽略学者的更高使命和科学所赋予的高尚精神。需要提醒的是,学习普遍性的科学是医治这种偏狭教育的良方。”这里所谓普遍性的科学主要指哲学及相关的人文学科,这些知识就是全面修养的保障。
由此看来,在德国的通识教育传统中,修养或通识教育更多是一个知识问题。
综上所述,西方的通识教育至少具有三种不同的传统,即英国以个人为中心的通识教育、美国以社会人为重心的通识教育和德国以知识为核心的通识教育。
英国和美国的通识教育具有亲缘性,也有较多的共性。
二者均以人为中心,所不同的是,英国的通识教育重视个体的人,美国的通识教育则重视社会人。
而德国以修养为核心的通识教育观,则更看重知识的意义,偏于学术的路线。
三种通识教育传统虽然取向不同,但它们都是对现代专业化、技术化教育的一种回应,希冀在培养“专业人”的教育中,多一些超越专业知识的知识和视野,多保留一些人的全面性和丰富性,以防止过分专业化给社会、个人带来的危害。
所以,它们有着共同的基本诉求,比如反对专业主义、工具主义、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的教育观念,强调人和知识自身的价值,强调人的整体性,强调知识的整体性。
在国内关于通识教育的讨论中,往往有不同的声音,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三种传统的影子。
我们在讨论和借鉴西方通识教育观念时,其实也不必遵从一家,不妨广开眼界,兼收并蓄。
这三种传统虽然有不同的侧重,但其实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严格区分开来。
或许通识教育的丰富性和多样性才是通识教育活力的根源。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