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与冷 博物馆天地的冷暖得失
博物馆在当代中国,对于每一位国民尤其是城市居民而言,再也不是遥远、陌生或无知之事,甚至已经成为其居家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在博物馆”“在去博物馆的路上”“看展览”“聊展品”几成一种生活的常态。对于从业于文博已近30年的笔者,欣慰之际,却时时倍感博物馆天地在现世社会中的冷与暖、得与失。
也许数据最能说明问题,2016年迄今五年获批的国家社科项目中:年度项目16648个,其中只有5个博物馆项目,4个是从198个考古学科项目中申报获批(中国博物馆史研究<1949—1966>,中国博物馆发展现状与对策研究,博物馆文化传播的现状、模式与效果研究,近代中国博物馆史料整理与研究),1个则是从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项目中脱颖而出(生态博物馆理念嵌入民族村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青年项目5332个,其中考古学立项135个,唯一的1个博物馆项目即在其中(博物馆展陈中考古文物信息的解读与重构研究);2458个西部项目中也是只有1个博物馆项目(中国高校博物馆制度创新研究)从50个考古学项目中破土而出;艺术学项目近五年共获批1094个,其中仅有2个博物馆项目,即博物馆公共文化服务的绩效评估体系研究、基于博物馆定级评估标准的文创产品开发研究;后期资助获批3473项,其中考古学39项,博物馆又是一枝独放:博物馆学视域下博物馆与公众关系研究。统计上述总的数据,在2016年至2020年所有获批立项的29005个国家社科项目中,博物馆学获批只有区区10项,占比0.000345,也即近3000个项目中才有1个博物馆项目;而这10个获批的博物馆项目中,有7个是从考古学门类中成功申报,7:422,占比0.016588,亦即60个考古学项目中才可能会有一个博物馆项目。艺术学项目、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项目中能成功申报博物馆学项目的,更是凤毛麟角,罕少至致。可见,博物馆从业者如果能拿到一个博物馆学的国家社科项目,该是何其之艰、何其之幸,而其背后的辛酸、苦楚与无奈却又是几人能知、孰可诉及。
纵观中国的博物馆事业,今天无疑正处于蓬勃发展的可谓最佳的黄金时期,5535家、90%免费开放、两天诞生一座博物馆,国有的、非国有的,人文综合类的、行业特色的,文博所属的、高校所属的,林林总总,可谓百花齐放、春色满园,更有诸多的博物馆正在改建、筹建或已纳入建设规划之中,中国博物馆体系的日益完善已是不争事实。另一方面,但凡出现突发事件,诸如文物受损、赝品入藏、观展井喷等,转瞬间即会蜚声大江南北、扬名域境内外,可见博物馆在社会民众之中极受关注,文物、博物馆热度之高前所未有。文博事业的勃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甚至事关中华民族全面复兴之伟业,也由此需要强大且可持续的支撑,即理论与人才。这两个支撑均与大学紧密相联,但目前全国大学里的博物馆学科实难令人乐观。尽管文博专业在不少高校已有设置,可除了复旦大学、上海大学(当前正在全力发展),据笔者的观察与体验,其余大都依然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众学科”,长期面临着底子薄、师资缺、生源少、地位低、话权弱、待遇差等种种问题与困境,高校博物馆在不断兴建,文博专业却有陷入恶性循环之虞。博物馆事业社会之热与文博专业高校之冷可见一斑。
中国考古事业与中国博物馆事业一样具有百余年的发展历史,但随着考古学一级学科地位的确立,历史悠久的博物馆学被其纳入麾下,与文化遗产合并成为一个二级科学(文化遗产与博物馆学),乐也悲也?行业之内,考古院所、博物馆似可泾渭分明、各有所属,但考古机构自建博物馆的趋势日益显现,这在某种程度上使得文物领域既有的博物馆面临着新的危机。高校之内,本科层面考古专业、文博专业并列,研究生阶段则是文博专业归属为考古学下的二级学科,同时随着文博专硕的设立,考古学硕中申请文博方向者日益减缩,文博专硕中申请考古方向的则有增无减。同时,尽管职称评定“破四唯”导向业已明确,但是A、B、C期刊等级的划分及相应职称申报论文的数量与等级衡量,依然广泛存在于各个高校的评价体系中,而且短期内恐怕难以更张。考古领域中,《考古》《文物》《考古学报》即分列笔者所在高校的A、B类期刊档次之内,另有不少考古类期刊入列了C类,而博物馆学专业期刊诸如《中国博物馆》《博物馆研究》《博物院》等则无一进入C类,《中国博物馆》也是近年刚刚晋级的中文核心。如此,几乎就将本已从业者寥寥的高校博物馆学教师堵在了博士生导师、正教授行列之外,因为其满足的条件就是必须在A、B类期刊发表若干篇专业论文。象牙塔里考古、文博的从业者各是乐悲自知。
在服务上“以人为本”的时代要求下,博物馆不断推出新的展览服务社会大众是必为之举,而一个好的展览的确需要精心策划、创新智造,于是,“策展”“策展人制度”等字眼在今天可以说已成为博物馆领域最热的词汇,如果再加上另一热词“数字化”,两者的联姻完全可以在有实力的博物馆展场推出最炫、最酷的展览,博取最亮的眼球,赢得最多的粉丝,这当然不失为博物馆的一种“成功”,也是诸多中国博物馆的追求。
不过同时冷眼旁观的话,不难发现,整个中国博物馆事业发展过程中最薄弱之处依然是在基础理论方面,这也许正是中国博物馆学难以真正独立成学的软肋与瓶颈;而微观角度,系统的理论研究对于一个博物馆的可持续发展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故宫博物院不断成立各种学术研究机构,不少博物馆增设了研究部,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博物馆相关理论研究也终于实现了零的突破,尽管数量上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但无疑是一种质的变化,并预示着新的希望和期待。博物馆理论尤其是基础理论研究的新发展需要一批甘愿坐得十年冷板凳、耐得住孤独与寂寞的业者、学者潜心格致、久久为功,其中既要回溯过往、广为搜集、精耕细酿、牢筑根基,持续发掘、补充、巩固中国博物馆学科史、行业史,也要紧跟时代、立足现实、放眼世界、升华经验,不断建构新时期中国特色博物馆理论体系,行业内外的考古、文博、出版、高校等领域应对其不失关心爱护,积极提供机会、搭建平台,为相关理论研究、传播、应用创造适宜、宽松环境,也只有基于此类扎实的“内功”,博物馆及其展览方能魅力长存。
实习编辑:姚 玥
审核:冯朝晖
复审:崔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