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老家，都住着一位神编剧
这是九匠的第99篇文章
不出门，就没有好故事可讲——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过年回家。
人长时间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总是会变得迟钝，意识不到周边新鲜事的发生。可回老家不同，这其间隔了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距离，当你回家的时候，相当于是去了一个陌生地，那里的亲朋好友积攒了大把发生在这块土地上的故事，等着讲给你听。
1
阿霞是隔壁邻居，今年38岁。中学毕业后，去了相邻镇子的邮政储蓄所上班。23岁那年，伙同其他人抢劫自己储蓄所的运钞车，被抓住判了15年。本来是要2016年年底刑满释放的，结果阿霞母亲于去年10月检查出重疾，医院告知最多能撑到10月底。阿霞舅舅为了让她见母亲最后一面，找人托关系让阿霞提前两个月出来了。此时其母已只能躺在床上，24小时待人伺候。阿霞让所有其他亲属休息，自己一人守在病床前照料。23天后，阿霞母亲去世。
乡亲们讲：当妈的养了阿霞23年，阿霞伺候了妈妈23天。哎……
2
73岁的杨婶去年嫁人了。杨婶的男人死于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病。男人刚离世的那段时间，常有人帮杨婶张罗，可她就是不同意，她说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去年春天槐树开花时候，杨婶跟老妈结伴去山里摘槐树花，路上杨婶跟老妈讲自己准备动一动。老妈说五十多岁的时候没有动，六十多岁的时候没有动，现在都七十挂零了，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要动一动了？老杨婶讲不久前自己感冒了，在家躺了一天，无人上门，无水无饭，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像等死一样。她说当时那个滋味太憋屈了，憋屈得人想自杀。她怕自己有天真自杀了，就想着找个伴儿。
杨婶五十出头没了男人，守了二十几年的寡，穷苦没有击垮，孤枕没有击垮，最后败于一场感冒。所以说这日子的变化并不全掌握在天灾人祸等重大变故中，有时候，小事情转大弯。
3
五哥的老母亲也是去年离开的。每次回家听到最多的事情就是村庄里的谁谁过世了，谁谁家又添口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所谓循环不止与生生不息，全淹没在这闲聊的唾沫星子当中了。
五哥弟兄四人，他最小。送老母亲的酒席在他家操办的。兄弟四个每人出份子钱买当天需要的各种东西。酒席结束时候，剩下些米面酒菜，有人建议说既然五哥出了场地，那这些东西就留给五哥了，再说也不值几个钱。可其他三兄弟不同意了，说既然每个人都出了份子钱，那剩下的东西就要平分。然后就出现了滑稽的一面：亲兄弟四人，在五哥家的院子里，分配办老娘葬礼剩下的酒菜米面。
五哥通情理，遇上单数的让他们三兄弟分，可即使这般，还是有分不均的时候。一旦有不均，就伴随着斗嘴扯皮，最后五哥气不过，指着院里喝过的空啤酒瓶说：“来来来，把这些空瓶子也都分了！既然要计算这么清楚，那就好好分分，千万别吃亏，空瓶子也不能放过！”
老妈跟我讲的时候，我是吃惊的。五哥的三个哥哥我也都认识，都是憨厚朴实的农民，对五哥以及老人也都好，可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是这样的德行？
在人性的组成结构里，贪婪是不是占了最大面积？
4
隔壁村村医老李头的老伴儿正月初三走了。可十里八乡谈论更多的不是他老伴儿的离世，而是老李头与不孝子孙的战争。年前时候，老伴儿已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可无论怎样打电话，老李头的儿子死活不接，宁肯在村里喝酒打牌也不露面。大年初二，也就是老李头老伴儿离世前一天，他的儿子终于肯去见一见自己的老娘了。可还没走近病床，就被老李头轰走了。老李头说重病这么久不见露面，如今已经认不得人了再来有何用！既然不想见，那就干脆别见，既然不孝，那就成全不孝之名到底。
街坊评论不止，但也有人讲老李头当年对他的老母亲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也是多年不登老娘家门，不闻不问的。于是就有这样的言谈出来：有怎样的因，就得怎样的果。当年怎样对待老人的，如今儿女就怎样对待自己。给出去的，转来转去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头上。
太阳底下无新事，问老天曾经饶过谁。这乡村里的人间剧本，超过任何一个编剧。年已经过完了，我们一个个离开了，可那片土地上的故事继续着更新。等下一次回去的时候再接着听，还在那里生活的亲人会帮你记住所有的发生。我保证你什么都不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