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故园|原乡
(图片来自网络,感谢网友提供)
我的故乡武进地区,是沪宁线上璀璨的明珠。
崭新宽阔的马路,鳞次栉比的高楼,齐整漂亮的厂房,密布开发中的工地,以及来往喧闹的车流人群,繁华热烈,生机勃勃。呈现眼前的,是一个全新的故乡。
我记忆中的故乡全不如此。
我出生在武进的一个叫西朱西的小村庄。18岁离开故乡的时候,这个村子还只有十来户人家,如今各家开枝散叶,各造大房,隐隐然已成一个大村子了。
西朱西坐北朝南,村子虽小,却不脱江南乡村的格局风情,具体而微,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故乡四周是平原。父亲曾给我手绘过故乡地势图,告诉我,故乡之地,河道交错,地势虽高却平,状如龟壳,俗称乌龟地,讨口彩取其谐音,祖传富贵地,既富且贵之地。
村子向南五百米内,过去有三条东西向的河流,东入永安河,西连永胜河。水势平缓,水波清莹,都是我们小时候钓鱼嬉水玩耍的好地方。这三条河曾耗费了我多少光阴!老风水说,出门一里三横河,水清则灵,好地方。
确实是好地方。前黄北边的朱氏宗祠,即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按家谱,也算是朱熹苗裔。我们宗祠也不辱先祖盛名,村里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读书人,尤以教师为多。
土改时,宗祠被分,我曾祖是江阴南漂而来入赘落户本族的,算村里最穷的, 所以得分宗祠两间,另外的给了村里当仓库。85年我拿到人民大学通知书时,我们东村一位同学的母亲,后来当过公社妇女主任,她大伯当时是北京大学哲学系主任朱德生先生,羡慕地跟我奶奶说,你们家风水好啊,有祖宗庇佑啊。大概这也算是祖宗遗泽吧。
过去村子附近曾有一个1950年代建的大铁塔。小时候我斗胆跟大孩子爬铁塔,登高而望,极目天阔,蔚蓝的天底下,遍地绿意。河渠纵横,水波晶莹。眼力好的,据说能看见东太湖和西太湖。近看则是村庄掩映杂树竹园中,鸡鸣狗叫之声,此起彼伏。热闹中透着大地的沉静。
少年不识愁和苦。我们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与天地为伴,与自然为伴,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度过了自己自由放任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虽然故乡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连台风到此,也变得温驯可爱,带来雨水凉意。但鱼米之乡的故乡却也未能摆脱穷困。
西朱西行政归前桥村(大队)管。前桥过去属前黄公社,经济一直不甚发达,用我父亲的话说,算得上是武进的“锅底膛”。后来实在太穷了,先划归政平乡管,如今归礼嘉管。不过,虽然频繁更换婆家,却没有带来福音,它依然还在经济繁华的武进的锅底膛里,安贫乐道。
公社集体时代,西朱西的亩产量一直很高。但那时都缴了公粮,留给自己的口粮有限,像我家当年,只有父母是壮劳力,老人孩子多,以长辈们的勤劳,也还常常不够吃,直到分田之后,才彻底解决吃饱饭的问题。
我跟父亲讨论过这问题。父亲说,围湖造田,填塘埋沟,把风水破了,自然不好了。
不好的,不仅是水系萎缩,很多原来流淌的水也成了一潭潭死水。
更要命的是,后来工业发展起来,故乡周边许多地方都办起了化工厂、印染厂,我老家那里,虽然乡镇企业也没有怎么发展起来,架不住各地的脏水四流。风水已破,污染亦重,经济仍在武进的锅底膛爬不起来。夏天回故乡,再也找不到一汪可以洗濯疲乏的碧水了。
分田之后,略有了余钱,父母跟故乡其他人一样,都开始造新楼房,老房子渐渐地少人住了,我家那两间在祠堂地基上改造的房子,也改成了养猪养羊,渐渐地猪羊都不在那儿养了,年久失修,渐渐坍塌了,一个老村子,大致就这样成了一堆废墟。
故乡自造的房子,其实大抵都不结实。但现在我父母兄弟住的高楼大宅,自分田起,前后造了二十多年。除了养育孩子,还有比做这个更苦心孤诣的么!
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让我都有些跟不上。2010年,一位据称当了二十年记者后来在苏州落脚的西部人,在微博上没完没了跟我讨论苏南和苏南模式,后来我厌烦了,用一句话结束了争执:“没有见过春挖一口塘,秋捞鱼虾忙的,别跟我谈什么鱼米之乡”——故乡过去春天随便在地上挖条沟,春水漫过,经过酷夏,到秋冬,水渐干涸,残存的积水里,都是小鱼虾!
故乡如今已是一片残山剩水。旧时故园,依稀只在笔端流淌,梦里萦回。
父亲依然死守他那几亩薄地。我曾劝父母跟我去北京。父亲说,城里什么东西都不熟悉,真要去了,我肯定早死几年,根在这儿,在家才接地气呢。我 一开始有些不明白,年岁渐长,却发现自己与父母的想法更近了。
前不久回家,和父母聊起炅央祭祖事,我说变化这么大,不知道先祖们还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们还住在边上嘛,又没搬远。父亲的话多少有些自我安慰。
(感谢感谢向阳兄的督促,原文写于2012年底)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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