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悟：萝卜情结
王颖悟，一九四一年生，祖居宝鸡眉县马家镇崖王村。中学毕业后从事农耕，至今一事无成。生活虽显平庸，然平安是福。数年来家中无甚波折，聊以自慰，迁延度日。时有灵感涌动，遂奋笔疾书，将往昔不堪回首之经历，时事感悟，乡闾轶闻，悉数记录在案，尽抒胸中块垒，意在告诫后代毋忘历史，展望未来，以吾为戒，莫要步其后尘，以免落个终生碌碌无为的结局。
学疏才浅，文笔粗劣，谬误之处难免，实是冒昧之至。然字字出自肺腑，句句直抒胸臆，篇篇用血泪凝成，倘各界同仁及后代子孙能从中受到些许启迪，则吾愿足矣！
萝卜情结
陕西/王颖悟
白萝卜在秋后的农村，俯拾皆是，稀松平常，是大路蔬菜，因而难登大雅之堂，有“萝卜不上席”之说。但它好种、好管、产量高、耐储藏，确是农村人入冬后家家必备、天天必食的伴饭菜。
白萝卜脆爽可口，水大味美，富含多种维生素，生熟可吃，老少咸宜，又被赞誉为“生克熟补的土人参”。又因它营养独特，多吃无碍，顶多多放几个屁而已，所以用来饱腹弥补主食欠缺。在过去那个粮食缺乏青黄不接的年代，白萝卜因此又居农家“萝卜、番瓜、苜蓿菜”三大救命宝物之首。在那个性命攸关的困难时期，赛过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救命无数，发挥了极为重要的社会作用。
在没有高大上的塑料大棚以前，由于受气候条件限制，蔬菜品种单一，每到冬天就只靠萝卜和白菜调剂单调的饮食生活了。因此农家总要在场边、院落、坡边、堎边，想方设法多种些萝卜，备冬季吃菜和不时之需。小雪过后及时收获，切头以后放进菜窖。没有菜窖的就用干土埋严留好出气孔，防止发热霉变。
有些人家怕冬里吃不完，萝卜糠心，便利用冬闲，将多余的萝卜洗净切片，在草席上晒成萝卜干，也有人干脆把切好的薄片用麻线串起来挂在房檐墙上或木架上，自然风干，干透以后装在密闭的容器里，倘若不受潮，保管好的话，存放一两年是不成问题的。啥时要吃，先用清水浸泡洗净灰尘，再在沸水中蒸煮，出锅以后加上佐料，就手就是一盘香气浓烈、柔韧耐嚼的美味，和当初的鲜萝卜比起来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一日，在村头偶见有人家正在串萝卜片。刹那间，思绪又回到了五十多年前那些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艰苦岁月。
当时，由于口粮太少，实在无法饱腹。冬季四野茫茫，又无野菜可挖，倘若再没有别的东西垫补，就只能忍饥挨饿，熬煎时日。某日，母亲准备外出借粮。母亲说过去有好些亲朋曾经受到过我们的资助，她自信在我们家极其困难的这个时期，他们不会袖手旁观，弃之不管。她估计，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
母亲临走时，将一个瓦缸交给了我，里边是不知已经保存了多久的萝卜干。对我说：“你是老大，要带好弟弟和妹妹。实在饿了就每人给几片充充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这是咱们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一定要等我回来……”
我把瓦罐捧在手里，心里沉甸甸的。我明白，母亲委我重托的瓦罐里面，不单是维系我们兄妹三人生命的萝卜干，那是贵于黄金千倍万倍的命疙瘩。因此，我把它挂在了半墙上——只有我才能够得着的地方，生怕被不懂事的弟弟妹妹等不及母亲归来，提前吃完。
每逢喝完从集体食堂打回的稀玉米糁子，肚里空落落得还不满足时，我们就每人分三片萝卜干。看着弟弟和妹妹高兴得将萝卜干一点一点用牙齿撕碎，含在嘴里翻过来嚼过去，像一遍一遍地吸吮咀嚼稀世美味一般，就是不忍立即咽下肚去，那个美好的过程，他们眼里溢满幸福的光芒。我心里不由得酸酸的，充满眼眶的泪水强忍住没有掉下来。趁二人不注意，我又将手中的三片萝卜干放回瓦缸里，我希望能弟妹分到萝卜干的美好享受多持续一天，哪怕半天，一个时辰……
有一回，我从外面回来时，发现妹妹一个人正从瓦罐里取萝卜片。由于她个子小，够不着，便垫了一个凳子，踮着双脚，艰难地取出了一个萝卜片。她盯着萝卜片迟疑着，最后用舌头舔了一下，很不忍心，又把萝卜片放了回去。可能她觉得不该自己一个人独自享用那个美味的萝卜干……
面对此情此景，我不由得一串热泪簌簌而下，暗自神伤。恶劣的生活环境，实在有愧于这些心地纯正、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使他们幼小的心灵无辜地受到了伤害。
可能是我的到来惊了妹妹，在慌乱下凳子时一脚踩空，连人带凳子一起翻了下来，额头碰在凳腿上，磕掉一块皮，鲜血直流。我赶忙用棉花烧些灰，贴在伤口上，总算止住了血。妹妹可能认为自己犯了错，咬紧牙关没喊一声疼，自始至终没有吭一声。
母亲回家了，妹妹才畅酣淋漓的哭了一场，尽情地释放了伤口带给她的疼痛和心中的委屈。
当时，小妹仅仅七岁！
母亲是空手而回的。她说她跑了好几家，家家自顾不暇，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奈顺路买了一点醋糟，好歹里边还有点面气。若是在好年景，那是喂猪的饲料，我们却用来充饥了。
由于没有重视妹妹的伤口，当时也没有缝合手术，妹妹伤好以后，额头永久地留下了一个疤痕。每每看到这个伤疤，它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能立即打开我记忆的闸门，将我带回那个多灾多难、难以忘怀的年代。
往事如烟，转瞬间时光流逝了半个多世纪。如今，物质极大丰富，吃穿用度应有尽有。唯有白萝卜和我早已结下不解之缘，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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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河文艺》第038期
公众号 weihewenyi
总 编 杜育龙
主 编 王 炜
副主编 吴 朝
编 辑 王 科 严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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