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张春彦：买 豆（小小说）
买 豆
张春彦
早晨，农场主任老杨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头还是有点疼，口干舌燥，全身乏力，昨晚酒精的力量似乎还未消失。
他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喝酒的主题了，发了好一阵子呆，自己幽幽地叹息：唉，真的老了！正准备倒点水喝时，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办公室主任小姬打过来的，没有接。
水没有喝下去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小姬打过来的，他还是没有接。
就这样重复了五六次。手机不再响了，他听到了“叮咚”一声，知道是手机接收信息的声音。
老杨不耐烦地点开看了一眼，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信息还是小姬发来的：杨主任，公司牛书记来电，让您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老杨立马回拨过去：小姬，牛书记没有说什么事情吗？小姬回答：没有。老杨想了想，接着问：牛书记的语气是高兴还是生气啊？小姬回答：不知道，牛书记安排党委办公室打过来的。老杨心里很忐忑，停了一下，说：抓紧安排车，到场招待所接我。
不一会，老杨听到一长两短的喇叭声，知道自己的专车到了。他穿好衣服、提起公文包，刚要出门，忽然想，还是洗个澡再去吧，那样显得精神。
去公司的路上，老杨给牛书记的秘书小朱打了个电话：首长老弟啊，我没得罪你吧？你怎么不关心我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我这里指导工作，把哥哥忘了吗？朱秘书轻声笑着，回答：哪能啊，你骂谁啊？你才忙呢，你全家都忙。我可是天天想你，估计是你把我忘了，嘿嘿嘿。听他这话，老杨一激灵，心想，可不是吗，纪律要求得严，好几年都不敢去走访他了。于是提高了嗓门，说：首长老弟啊，你可不能这样批评人，你代表组织啊！我四年前替你养的那只黑尾山羊，都八十多斤了，哪天你抓紧弄走，别再浪费我们的粮食了。你要嫌麻烦，我杀好给你送过去，到时候你得出钱请哥哥吃饭啊。两个人没长不真不假地在电话里调侃，最后老杨问：首长老弟啊，首长今天的状态怎么样啊？小朱回答：还那样，人间四月天。
到了牛书记的办公室，牛书记并没有让他坐下，也没有安排小朱给他倒水，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个信封，扔在桌子上，然后开始抽烟。
看见那信封，老杨感觉自己的双腿在打颤，身上、额头上开始发粘。心里想着：这是哪个狗娘养的把我举报了？然后他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转动：是哪件事呢？违反八项规定精神？和办公室新来的美女员工之间的那点男欢女爱？私下处理农场的固定资产？还是……
当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湿透的时候，牛书记烟抽完了，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轻声问：怎么了？有这么热吗？老杨脑袋飞转，回答：血糖高，血糖高。听见您的召唤，把跑得快的那条腿放在前面，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了，没来得及吃早饭。牛书记听了，笑了笑，从抽屉里掏出一把糖递给他，然后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信封，说：拿着吧。老杨把信封拿过去，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打开信封看了看，除了五百块钱，里面什么也没有。
看着他呆住，牛书记缓缓地说：从上级有规定后，你TMD也不来看我了？是不是把我忘了？现在我豆汁也喝不上了。我家属你余姐最近老是念叨，想喝豆汁了。给你500元钱，你给我买点豆子送过来，咱不能违反纪律。
这时候，老杨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稳稳地落到肚子里，尽管还是比平常跳动的快得多。他暗下做了个深呼吸，把信封放回桌子上，说：首长，我是您一手提拔的，我就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能忘记您啊！不来看您，是严格执行您的命令。我坚决维护您的形象，绝不给您造负面新闻！虽然我人没有来，但心里一直惦记着您和余姐，谁把您忘了谁天打五雷轰。豆子不能买，也不用买，钱您收起来吧。
牛书记愣了，问：为什么？
老杨回答：花钱买农场的豆子，不了解详情的会以为我们假公济私；就算知道您是花钱买，我是按照规定的价格卖，有长舌头的不怀好意之徒，还是会说您故意给自己树立廉政典型。首长，树大招风啊！
看牛书记又从桌子上拿起烟，准备抽，老杨一个健步过去，从自己兜里掏出打火机，给书记点着，说：首长啊，豆子也不用买。
看到牛书记不解的样子，老杨带着感情说：首长啊，这几年由我们负责农场附近村庄的精准扶贫。经过不懈努力，村里的老百姓通过种大豆、在农场打工都脱贫致富了，十分感激我们，好几次想给我们送锦旗都被我拒绝了，因为这老百姓还写信批评我脱离群众呢。咱去老百姓家里买豆子，老百姓的感情多朴素啊，绝对不会要钱，还得说咱瞧不起他们。这样吧，我回去后，每家敛上十块、八块钱的豆子，就够余姐喝豆汁了。到时候我带领咱们的技术员，多给他们指导指导种田的方法和技术，算敛豆子的钱，人家肯定是高兴加高兴！您看怎么样？
牛书记听了，点点头，笑笑说：还是你歪理多，鬼点子也多！你看着办吧，我就强调一点：不准违反纪律和政策！另外，豆子要豆粒小点的，那样磨出来的豆汁香。
几天后，当牛书记家、朱秘书家飘出浓浓的豆汁香味时，醉醺醺的老杨想：那几只黑山羊，是不是该杀好后给牛书记和朱秘书送过去了？
（张春彦，山东人。上世纪90年代毕业于山东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喜读书、游历，常有涂鸦之作，偶见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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