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毅：一碗龙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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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57期
审稿|谭长征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一碗龙须面」
作者／马晓毅
傍晚时分，天阴沉沉的，呼啸的北风卷着雪花在街道上飞舞。街角的小饭馆里灯火通明，生意火热，饭桌前的食客们正制造着喧哗。
“麻烦能给下一碗面吗？”一个声音从前台传来，声音很小，像从门缝里飘进来的风。
“麻烦能给下一碗面吗？”
确实有人在问，柜台里，收银员小伙子的目光离开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一个中年妇女站在台前，红色的棉衣，白色的围巾，落满雪花的头发凌乱地散着，泛黄的脸庞透着疲惫，一只手端个塑料盒，一只手握着把挂面。
她来自秦岭深处的一个小山村，她的丈夫患了重病，住在饭馆对面医院的ICU重症监护室里。
“不卖面。”小伙又低头去看手机，小声嘟囔，“菜都忙不完。”
她愣在那了，嘴角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
来省城快一个月了，丈夫最初住在普通病房里，高烧不退，气喘肚胀。每天，检查单在增加，药品药量也在增加，但都没有效果，病情反而愈来愈重。
她每天追着问医生，问急了，医生实话告诉她说，有些病，直到人去世都没找出病因。她的魂丢了，一步一步走出医生办公室，嘴里喃喃地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他会好的。
第二天，她去找医生，医生吓了一跳。她人变了模样，面容憔悴，两眼红肿，头发似乎白了。她声音沙哑着求医生，想办法给她家人治，说她不管花多少钱，受多大的苦，都能承受，她只要人在。
“我这有面，就麻烦您这给做一下。”她把手里的挂面举了举，脸上渗出一丝微笑。
“你看这么多桌子点的菜都来不及上，后厨忙得要死，你就别添乱了。”小伙用目光扫了一圈饭馆，下巴指了下后厨。
“这……”她也看了一下饭馆，食客们或吃或聊或叫喊着喝酒。她低了头，看着手里的饭盒和挂面。
经医院的专家多次会诊后，判断她丈夫可能是急性病毒感染，住进了ICU室，24小时监护。
人住进去了ICU室，每天成万块的花费，沉甸甸的钱变得轻飘飘，如银子变成了纸。每天她在楼梯口不停地给亲戚和熟知的朋友打电话，一个事情，能否借些钱，多少都行。
她更加忙碌和担心，交费、拿药、送各种单子；停下来时，她就站在门外，隔着那一小块玻璃朝里面看，只能看到ICU病房里空旷的走道，她多么希望能看到病床上的他呀！那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幸福，生活中的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此时最重要的是他人能回来，她想，他会回来的，一定要想法子把他拉回来！
晚上是最难熬的，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她的思绪不由地蔓延开来，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十几年来的风风雨雨，父母、孩子、亲戚在注视着她，她很害怕，蜷缩在墙边，倘若没有他，她不知道未来的日子怎么过，那么多的事情怎么去面对，她怎么能承受得起？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种孤独让她害怕……
“您就破个例，我给您炒菜的钱，好不好？”她靠近了收银台，和小伙子商量。
“别！那样我不是成了敲诈。”小伙子手点着手机上，头没有抬。
“我自己愿意掏钱，不存在敲诈。”她解释说。
“我说了，我们不卖，你走吧！”小伙子抬起手摆了摆。
她不知道何去何从，心底的压力和委屈几度要爆发出来，她恨不得将手里的面和饭盒摔在地上，恨不得推门奔向茫茫的雪中，但她没有。
大前天，主治医生告诉她，丈夫的治疗效果很不理想，心率很低，肾脏都不参与代谢了，有衰竭的迹象，让她做最坏的打算，把情况也和家人说说。
又是迎头一击，她摇了摇身子，几乎倒下去。
女儿正在上高三，到了决定人生的关键时期；公公去世好多年了；婆婆快八十了，患有老年痴呆症，丈夫的病情一直都瞒着她。她真的不知道该和谁去说，去商量。她只能拉着医生的衣襟，不停地恳求，一定要想尽办法帮着把他救回来，钱，她会想尽办法借，借不来她就把房子卖了！
医生让她填了好多用药和治疗的协议书，说要把感染了病毒的血液全部透析一下，或许会有些希望。
“我也是没办法才到咱这来的，主要是给病人带饭，您行行好。”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乞求，这是她在生活中最讨厌的行为，但此时她也这样了。
“病人？”小伙子抬头看了看她说，“大姐，到这吃饭的基本是病人家属，或者是给病人带饭的。”
“我……”她再次语塞了。
今天下午，护理丈夫的那位女护士告诉她，丈夫今天有转机了，可以吃点东西，比如龙须面一类的。她跑下了楼，去了最近的几家饭馆，但都不卖龙须面，只好在小超市里自己买了面，想找家饭馆帮忙给做一下。
“病人在ICU监护室里，好多天水米未进，今天医生说可以吃几口面，您看就麻烦一下。”她乞求着。
“人在ICU里？”小伙子的手离开了手机。
“是！”她应着，眼泪哗地涌出来，忙用袖子去抹，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吃面了！”
此刻，一碗普通的龙须面，是她对他的爱心，堪比救他的良药，现在能做的就是——端一碗面给他，这一碗面很重，重得她端不起来。
“好，大姐，你别哭。”小伙子忙拿过她手里的挂面，转身跑着递给后厨，喊到：“下一碗龙须面，不放辣子和香菜，煮烂些，还有，给多浇些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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