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乳名
看一个孩子能否得到父母的偏心宠爱,或不待见多嫌,要看他的乳名。特别是七八十年代的乡村。
乡村盛产小名和乳名。孩子一落生,还没到上户口的日子,祖辈和父母,张嘴随便叫出的名字。不像今天的父母,更有文化,打开电脑手机,一通搜,寻找最适合自家北鼻,可呼可唤可千娇万宠的,固有姓氏那三两个重千金万两的汉字。
那时的乡村原野,天蓝地阔,交通闭塞,人也老实巴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机会见识外面。世界就是那么大,屋子院子打谷场打麦场,街头巷尾,出村进村,干活下地,偶尔赶集上店购置必要的物品。
那时候的小孩子,随口得来的乳名。大冬天,孩子出生,出门见到一条狗,那就叫狗子吧!上街有人骑辆崭新的自行车,那就叫车子好了。秋天,抱着孩子一出门,抬头听见喜鹊叫,又是二小子,那准叫“二喜”。出门办事,妥妥帖帖,那孩子八成叫“满意”。下地锄草干活,一会儿有人报信儿:“你媳妇生了,是个小子!”,此时干活口渴想喝水,行那就叫“水儿吧!”。
乡村乳名,裹着着一层乡村的气味,夹杂着太多父母的所见所听所感所想,绕来绕去,绕不开田间地头,躲不开用脚丈量的固定视野。
记忆人名库中,和我同甘共苦的父母姐妹兄弟爱人,我所熟识的邻居同学老师,我所看见知道的那些乡村乳名,编纂起来,就是一部乡村乳名大全。
尽管那口头的乳名小名,从未记载进乡村户口簿,可是,每每回到乡下,那些熟悉的,突然响在耳边的,有人直呼一个有些怪异可爱的名字。再见那张少年时的脸,沧桑过后,更怀念地阔天蓝的从前。
外祖父,曾经闯关东,创业,开店,经营一家金银手饰店,到后来因战乱而破产,不得不拖家带口回到河北老家。离家在外,坎坷艰难,漂泊大半生。回归故里,他给自己一连串出生的子女,随口贴上了金银、富贵、荣华的乳名大名,可惜,从抗战土改文革,到包产到户。自己四女两男,从未超越荣华富贵的生活。
父辈,他们那一代的出生,家族有家谱,按照家谱上的辈分,一出生注定有一个特别庄重斯文的学名。可学名在家谱上,我爸和我叔都七八十岁的年纪。不用户口本时,很少人知道他们的大名。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好像也读了点书,这样让我爸和我叔的乳名里,瓜分了经典小说《红楼梦》的贾家公子名,一个宝,一个玉。
到了我们这些文革前后出生的子女,这一辈时,乡村乳名全都加进一个雷人的“傻”字。,我们的学名延续父辈的斯文庄重。可在乳名上,既继承了奶奶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又彻底推翻了奶奶对他儿子的宠爱和呵护,甚余还夹杂一些对女孩子挑剔和厌恶。包括我们的那些叔伯的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不知是商量过,还是思想一致。家族里的女孩子,从懂事起,名字前就加上一个重重的“傻”。同族的傻姐姐,傻妹妹们,看到奶奶级别的老婆子,个个逃之夭夭。
到了父母那里,连儿子孙子,都把这一乳名特色继承了。乡村乳名傻。结婚后,父亲曾经郑重地说,奶奶真想你们傻吗?错了。多年后,奶奶们都作了古,突然就悟出:精明的奶奶,智慧的奶奶,可能是想让我们这“文”字辈孙子们,低调内敛,忍辱负重,把我们将来的岁月,改天换地。
再说,那些与我有过交集的人,我的同学老师,我的左邻右舍,我的同时学生,他们的大名背后,又有多少有关乳名的故事。不用数,像我的乳名,老三儿,三丫头,三姑娘,多少乡村,多少女孩子,都冠以这个数字乳名。又有多少老三丫头后面,肯定会有一个集父母宠爱为一身的“娃子”“根儿”“蛋儿”。小我三岁的弟弟,乳名就叫“傻娃子”。这乳名一直叫到他娶了媳妇。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叫“三闺女”,她说她弟弟就叫“小根儿”。我的邻居家一串丫头,从庙里栓来个小子,乳名叫 “栓柱。”他仨姐姐,一个叫 “小变”,一个叫“巧娜” ,一个叫 “三多”。其实都一个目标:变个小子,挪个儿子,换个不是丫头的的孩子。听母亲说还有第四个女儿,一落生就送了人家。我说那肯定叫“四余”,我妈直点头。
其实,我们都曾经是乡村的孩子。乡村乳名,记载了太多太多的乡村历史。无数年后,我们真的老去,当我们曾经的乳名,突然被唤醒,那就是我们留给这个世界,带着个人色彩的唯一文字史。
本文将刊发于2017年第10期《农家科技》乡土文苑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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