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走出黄土地》第4期
《走出黄土地》小说连载第4期
作者:任来虎
七
黑夜渐渐地笼罩了山东庄,文鹏站在大门口焦急地等着父亲回来。门前栽了不少泡桐树,显得黑乎乎的恐怖,大黄狗突然“汪汪”地叫着追着什么,一溜烟地从文鹏的身边跑过,撞得不远处几棵泡桐树,在电闪的亮光下左右晃动。
屋子里,妈妈秀英从吊在横梁上的竹笼里,小心地取出一点不知什么时候晾晒的,已经掰成小块的干馍疙瘩,放在碗里,端进厨房,倒在大铁锅里,加入一点水,把一根萝卜和叶子,洗净切碎后,一同放进去煮了好一会儿,放点盐后,先给文鹏父亲盛出一大碗放在一边,接着给小儿大鹏盛了一小碗,让他吃完后,就脱了衣服,钻进被窝睡觉去了。
妈妈秀英叫回文鹏,看着文鹏吃过饭后,洗净了大铁锅,又添了一瓢水,轻轻地把给文鹏父亲留的饭放在铁锅里,盖上用麦秆编制的草笼盖,又给炉膛里添了一把火后,才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
她也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黑洞洞的天空,估计北边都可能下大雨了,心里也是着急地牵挂着丈夫,把院子里的一些零碎,归拢到了屋檐下,文鹏也帮着母亲把靠墙晾晒的桐木板,都收拾到屋檐下后,又出了门,望着村口的方向,急切地盼望着父亲早点归来。
搁在窗户台上的马灯在风中忽明忽暗,秀英慢慢地提了起来,用手遮挡住风口,望着站在门口的文鹏说:“文鹏,先回来吧,你爹和春胜爹一块去的,要不就是卖不了或者有什么事情吧,你也不用等了,外面风大,电闪雷鸣的,着急也没有什么用。”
“知道了,妈。”文鹏应了声。他知道不管多晚,父亲肯定会回来的,因为明天还要到学校去上课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眼看着快要下雨的天,文鹏实在心里着急,就给母亲打了个招呼,领着家里的大黄狗,向村口方向走去,来到了水库的大坝上,天空中偶尔电闪雷鸣,大坝上狂风肆虐,路边的桐树、杨树,随风摇摆得几乎要折断了腰似的,不远处的麦田,即将成熟的麦子被大风刮的匍匐一片,一会儿又挺了起来,看着让人心疼。
文鹏全然不顾这些,站在水库的大坝上,等候着父亲赶紧回来。此时,风慢慢小下来,但黑乎乎的乌云来势凶猛,任文鹏静静地伫立在大坝上。他能听见眼前的水库里,水浪一阵阵地拍打着坝边的石头,传来“哗哗”的涛声,搅得文鹏心乱极了,更加地不安和慌乱。
文鹏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去上学,十五岁就成了生产队的小社员,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司春来和彭发平,也没有继续读书,被安排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去管理耕牛和骡马,只有司发海恢复高考后,第一年没有中榜,继续补习和读书。招弟因家里缺乏劳动力,也离开了学校,在村子里,文鹏和招弟两人心意默许,互有好感,几个同学经常在一起参加劳动,总有交流不完的话题。
坐在大坝上,掠过水面的凉风吹来,会感觉到一阵清爽和舒坦,不远处的土崖边,有手电光在不停地晃动,大黄狗叫了两声后,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看着远处。
任文鹏大喊一声问道:“谁啦,在那干啥哩?”
“我是春来,在逮蝎子哩。”风里传来应答的声音。
“哦,天气不好,过来坐会。”
“好吧,你等一会儿。”春来听出来是文鹏的声音,回答了一声。
春来比文鹏小几岁,但身板比文鹏结实得多,辍学在家,偷鸡摸狗的,没有少挨父亲的皮带。有时经常过来帮文鹏家里干活,不是给猪圈里拉干土,就是整天高兴地跟在文鹏的屁股后面形影不离。到了饭时,就喜欢吃文鹏母亲做的煎饼和发糕,晚上不想回家了,就睡在文鹏家的土炕上将就一晚,老是还没说几句话,就呼呼地睡着了,气得文鹏蹬上他几脚,春来嘟囔几句后,一个转身,又打着呼噜睡得香甜。
“你在这干啥哩,这么黑的天?”司春来从坝底气喘吁吁地走了上来,晃着手里的电筒。
“等我爹哩。他去煤城了,还没回来。逮了几个蝎子啦?”
“快下大雨的时候,天气闷热蝎子好逮,抓了不少啦。”说着,在文鹏眼前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另一个手里拿着一双筷子。
“你快拿远点,别蜇了我,最近卖了多少钱啦?”
“先不卖,回去养到脸盆里,放些土疙瘩,让它再繁殖繁殖。前一段卖了些,还买了一盒羊群烟,哪天让你尝一尝。”春来得意地说着。
“你狗日的还能得不行,偷偷地学会抽烟了,小心你爹知道了再揍你。”文鹏说着就在春来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他俩说笑着,倒是春来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一不小心把瓶子掉落地上,差点儿就滚到水库里去了,幸亏被柳树挡住了,好在盖子拧得紧,没有跑了蝎子。
司春来的到来,让任文鹏的心境好了许多,他拿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立在侧面的药面上,用指头压着,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力一弹,“哧”的一声,闪着火苗的火柴棍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慢慢地落在脚下不远处的水面上。这时,风中传来一阵阵好闻的火药味,旁边的大黄狗好奇地轻声叫着,欢快地跑来跑去,摇头摆尾的。
一阵凉风吹过,飘落一阵大雨点,有几滴落在他们脖子里,凉冰冰的,远处的天空电闪雷鸣,身旁尘土飞扬,弥漫的春来和文鹏眼睛有点难受得睁不开。看来大雨要来了,他们才赶快站起身来,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往村口走去,文鹏还是依依不舍地望了望远处的路口后,才无奈地和春来吆喝着大黄狗,往村子里走去。
鸡叫头遍的时候,文鹏父亲和春胜爹回到了山东庄。文鹏父亲轻轻地打开大门,大黄狗兴奋地在他面前前后奔跑。秀英端着煤油灯,照着丈夫洗了征尘,就赶紧去端热在锅里的饭。
文鹏父亲阻止说:“已经在杨师傅那边吃过了。”文鹏母亲就端来一缸子的热茶,文鹏父亲喝了几口,简单地说了几句一路的经历,从内裤里拿出买过粮食后剩余的钱,交给了文鹏的母亲。
文鹏父亲端着煤油灯,轻轻地走到两个儿子的房间,看了看两个熟睡的孩子,轻轻拉过被单给哥儿俩盖好,才慢慢地走出屋子,拍拍身边的大黄狗,掏出兜里半块还没吃完的发糕扔给大黄,看着大黄狗高兴地吃发糕的样子,文鹏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等文鹏父亲休息后,文鹏母亲继续坐在煤油灯下,拿出厚厚的鞋底子,用锥子钻着,一针一线地纳了起来。听着丈夫甜甜的鼾声,秀英微笑着给他掖了掖被角,拿出闹钟,上好发条,又点着马灯,走出屋子,抬头看看天空,已经风停云净,满天的星辰,闪闪烁烁,院子里的大花猫,在墙角处的一堆木头里,跳上蹿下地逮着老鼠,接着一个腾跃就窜到了墙头上,土墙上落下的碎土沙沙作响,不一会儿,墙角处就听见吱吱的老鼠惨叫声。
八
午夜后,月光如银,万籁俱寂,清冷的月光覆盖了寂静的山东庄。
农家小院里,鼾声此起彼伏。文鹏母亲本打算上炕休息,但想了想,又走出了屋子,站在院落里,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听着孩子们和他爹的鼾声,他们都睡的是那么的香甜,粮食回来了,想着这几天的生活也有了着落,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进了厨房,划根火柴,小心地点亮煤油灯,大花猫跟在她的身后,顺从地在秀英的腿上蹭来蹭去,不时回头望望院子墙角的响动,发出喵喵的叫声。
文鹏母亲从口袋里取出丈夫带回来的小麦面粉和一小袋玉米面,各盛出一碗,加点水和盐后,在瓷盆里不停地搅动,看看稀稠刚好,就放到案板边。
她从角落里取出摊煎饼的平底锅,清洗干净后,在底部垫上几块砖,架在厨房的一块平地上,到院子的麦草垛旁抱些麦草,放到厨房的一个角落,就坐了下来,准备点火后开始摊煎饼,作为全家人的早餐。
点着火后,锅底冒出青烟,烟雾顿时弥漫了整个厨房,呛得秀英用围裙捂住嘴巴不停地咳嗽,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家人,还要不停地去吹火,烟雾熏得眼泪直流。
锅热了,用油刷在油壶里蘸一点点菜籽油,轻轻地搽在锅面上后,哧啦作响,一股菜油的清香顿时弥漫了昏暗的小屋。秀英盛一瓢和好的玉米面糊,小心倒在锅中间,行动快速地握住丁字形的拐具,麻利而均匀地转了一圈又一圈后,一股股蒸汽伴着哧哧的声音直扑眼睛,幽幽的清香,也让她顿时精神了许多。摊好了第一张煎饼,她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在案板上,用笼布轻轻地盖在上面。
煎饼,是山东人招呼客人特有的美食。但是,想吃到美味可口的煎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们往往要在前一天泡点小米和玉米粒,晚上或者第二天开始用一副小磨盘磨成面浆,然后再用来烙成煎饼。吃的时候,山东庄人会卷上大葱和自己晒制的面酱,嚼在嘴里软香可口,香喷喷地味美诱人。
山东庄里,也有的妇道人家,为了给家里人改善生活,提前泡点白豆或者黑豆,推着小磨磨成豆浆,做成豆腐或者豆腐脑,去地里摘两个西红柿和辣椒炒在一起,作为调料放在碗里,然后叫孩子给左邻右舍送去一些,豆腐脑鲜美的味道,和煎饼一起吃,那可真是味美可口,唇齿留香。
鸡叫四遍的时候,东方已经亮起启明星,黎明渐渐地光临了山东庄,村子里的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此时,经过一夜的忙碌后,秀英已经将厚厚一沓子煎饼放在案板上,而自己却靠在大竹笼旁边,静静地睡着了,嘴角不时微微地翕动,一丝满足的微笑挂在脸上。
文鹏起床后准备去厕所,却看到厨房有亮光,就揉着惺忪的眼睛来到厨房,望着母亲熟睡的一幕,顿时心疼万分,刚想张口,却闭住了自己的嘴巴,取下披在身上的粗布上衣,轻轻地盖在母亲秀英的身上,把煤油灯的火苗调小了一点,静静地站在那里。
文鹏喉头哽噎得热泪直流,却想放声大哭。是啊,在这个家里,母亲勤劳持家,话语很少,却总是埋头干活,一辈子从不和父亲高声说话,从来不打骂孩子,不管日子过得如何艰难,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总是能很好地安排好一切事情,让一家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父亲和母亲的辛劳,让一家人衣食无忧,看着案板上香喷喷的一沓子煎饼,望着母亲疲惫的样子,热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文鹏至今都记得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男人是个耙耙,女人是个匣匣。”只有精打细算地过着日子,才会衣食无忧。想到这里,他想起了招弟,如果将来娶了她,会像母亲一样朴实无华,省吃俭用,就烧高香了。
此时,心里陡然间想起了招弟,便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发烫,虽然自己看不到,但感觉已经红到了耳根。
他心里默默地想着,今后自己的媳妇,一定要像母亲一样,勤劳持家,也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