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几任皇帝用尽各种风骚手段集权,为何总是集不起来|文史宴

文/班布尔汗

元武宗用草原手段集权获得部分成功,但因为大量实力强大的蒙古贵族的存在,离秦式皇帝还差得远;元仁宗即位后任用老师李孟,试图用中原王朝的传统手段集权,又被蒙古贵族群起抵制,没有显著成效。只要蒙古贵族还有力量,元朝皇帝再怎样花式集权,效率都是很低的。

李孟助元仁宗保住储位

武宗年少从军,身边没有长辈约束,贪酒好色的毛病自然沾染不少,史称“惟曲蘖是沉,姬嫔是好”。当了皇帝,武宗更加放纵自己,终于年寿不长。

史书对于武宗的身体状况没有明确的记载,但到至大三年(1310)年底,便有了“大赦天下”及“大都、上都、中都免至大三年秋税,其余诸路今岁被灾人口曾经体覆者,依上蠲免”的旨意。

大赦天下和减免税赋,要么是有了重大喜事,要么就是要为皇帝祈福,也就是说,只有三十岁的武宗病了,而且很沉重。

元武宗保健太多

眼眶深陷,英年早逝

皇帝病重是很不得了的事,尤其联想起在他即位前,太后答己占卜的那句“重光大荒落有灾,旃蒙作噩长久”,人们更对武宗的病情忧心忡忡。武宗身边的亲信大臣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考虑,应该由谁来继位?

这本不是问题,因为武宗早就册封自己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为“皇太子”,说好了“兄终弟及”。可武宗身边以三宝奴为首的近臣都是皇帝心腹,而爱育黎拔力八达身边也有一帮心腹,兄终弟及之后,彼心腹必然会代替此心腹,这是关系到荣辱升降乃至身家性命的事。要自保,就必须趁早考虑武宗易储。

然而,易储之事遭到了很大的阻力,朝中大臣多不支持,甚至武宗最信任的亲信重臣,出任尚书右丞相的康里脱脱也持反对态度。

三宝奴已经说出“今日兄已授弟,后日叔当授侄,能保之乎”这样的话,康里脱脱也只是认为:“在我不可渝,彼失其信,天实鉴之。”坚决不肯附议。

易储的大事,就这么流产了。

这不能说三宝奴太笨,实在是身为皇储的爱育黎拔力八达够聪明。

爱育黎拔力八达在“班朝诸司”中均安置了“自己人”,且将太子詹事院升为从一品,将之完善为自成一体的政治力量。“皇太子”党羽分布朝堂,已经很难撼动,而以康里脱脱为代表的一部分武宗近臣,似乎也早已倒向了太子一派。

不过,在成宗去世后的夺位之争中,爱育黎拔力八达的表现是既缺乏主见,也缺乏心计。而在武宗一朝,他却韬光养晦,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了日后的布局,并收拢了众多有力人士。前后表现如此不同,让人疑惑——他身后一定有人。

不错,确实有人,这个人就是李孟。

李孟不是早就在武宗初年便辞官隐居了吗?

他回来了,在相当关键的时刻恰到好处地回到了爱育黎拔力八达身边。

爱育黎拔力八达对于李孟,不仅仅是学生对老师的尊敬、君主对谋臣的信赖,自幼丧父的他对李孟更有着如儿子对父亲的依赖。从李孟离开的那一天,爱育黎拔力八达便在寻找让老师重新归来的机会。

至大二年,李孟隐居两年后,爱育黎拔力八达借着一次家庭聚会的机会向武宗提起了李孟。

在欢乐的宴会上,爱育黎拔力八达突然“戚然改容”。武宗觉得奇怪,关切地问:“吾弟今日不乐,何所思邪?”爱育黎拔力八达答道:“赖天地祖宗神灵,神器有归,然成今日母子兄弟之欢者,李道复之功为多。适有所思,不自知其变于色也。”

武宗毕竟也和李孟有过几年的师徒情分,于是“即命搜访之”。李孟虽然隐居,但哪里会真的让皇家找他不着?他很快便在许昌陉山被找到,回朝任职。

至大三年(1310)正月,李孟回朝入见,被武宗特授中书平章政事、集贤大学士。这些职务虽然位高却不权重,但他又回到了政治中枢,可以和爱育黎拔力八达旦夕见面,也就可以再次发挥谋主的作用,辅助学生在险恶的局面中占得先机。

那么李孟到底为爱育黎拔力八达做过什么谋划?在拉拢武宗近臣,粉碎易储计划时,他有过什么样的动作?

很遗憾,在史书中完全没有直接的记载,只有太子宾客、翰林承旨姚燧及张养浩等人在文章中提出李孟“两扶青天之红日”,“两定内难”,说明李孟不仅是在成宗死后,也在武宗末年的朝局中起过决定性的作用。

元仁宗与哥哥完全反着来

至大四年(1311)正月初八,年仅三十一岁的元武宗病逝,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是为元仁宗。

武宗旧臣的担心很快应验了,“先帝”死去不过三天,仁宗便下令罢废尚书省,“百司庶政,悉归中书”,并立即逮捕脱虎脱、三宝奴、乐实、保八、忙哥帖木儿、王罴等六人。四天后,脱虎脱、三宝奴、乐实、保八、王罴五人被诛杀,忙哥帖木儿被流放海南。

又过了五天,仁宗下诏“罢城中都”,已经颇具规模的中都城停止一切营建工程。三月,仁宗正式即位,改年号为“皇庆”,以次年为皇庆元年,下诏“至元三十年已后诸衙门改升韧设,并多余员数,非世祖皇帝之制者,从省台分拣,减并降罢”。四月,仁宗又下诏废至大银钞和至大铜钱,恢复中统钞的发行和使用。

也就是三个月的时间,武宗的所有施政措施全部被推翻,人事、机构、经济政策一律来了个大翻盘。

仁宗既把武宗旧臣杀、流一空,自然要有自己的宰辅班子。于是,仁宗身边出现了三位宰辅,其一是李孟,官拜中书平章政事;其二是完泽(不是成宗朝的宰相完泽,只是同名),官拜中书平章政事;其三是铁木迭儿,官拜中书右丞相。

要说官位高低,铁木迭儿是中书右丞相,是货真价实的首辅宰相,李孟和完泽只能算是助理宰相。

李孟是仁宗的老师、首席谋臣,还是两次定策功臣,完泽是仁宗藩邸旧臣,当皇太子时的太子詹事,他们当宰相理所当然。但他们都没能当上首辅,却让铁木迭儿当上了。铁木迭儿何许人也?

其人虽是蒙古人,但家族并不显赫,在世祖朝只是个普通怯薛,成宗朝授同知宣徽院事,兼通政院使,是管理宫廷宴饮、祭祀和驿站的中级官员。武宗时铁木迭儿任宣徽院使,后外调云南行省左丞相,可没当多久,便嫌云南艰苦而逃回大都。

没担任过朝中要职,出任外官又擅离职守,这样的人怎么就当上了宰相?

历史上总有一些能力平庸而又没有背景的人却爬上了高位——因为他们平庸甚至无能,但运气总是出奇的好,比如汉朝的邓通、董贤便是绝好的例子。

若是换了别人,担任同知宣徽院事和宣徽院使的职务,成天和吃喝打交道,要么借着职务之便捞点外快,要么就要想办法调到实权部门。可铁木迭儿借着久任此职,有进出内宫的便利,成为武宗和仁宗的母亲——答己太后的入幕之宾。

当仁宗准备任命自己的老师李孟和心腹完泽为相时,答己毫无道理地从后宫传旨命铁木迭儿为中书右丞相。仁宗本就性格柔弱,所谓“事皇太后,终身不违颜色”,不敢逆母意,只得下旨以铁木迭儿为相。

元仁宗看长相就比较懦弱

不过,新朝新气象,场面已经铺开,一个丞相的职位给谁并不伤大雅。仁宗并没有理会被母亲空降的铁木迭儿,仍然和老师李孟一起商量如何推行新政。

李孟三十九岁时入京求官,从当皇子老师开始,至今也有十七年了,从壮年熬成了年近六旬的老翁,一直都是在幕后出谋划策,如今终于可以到前台一展身手了。

元仁宗集权被蒙古贵族抵制

既然要布新,就需先除旧,仁宗虽然废除了武宗所有政令,可武宗朝留下的弊端还在,不清除,新政难举。李孟帮着学生继续进行大扫除,向着滥赏、滥爵、怯薛冗员这三大积弊开刀了。

李孟的手段并不新鲜,也就是拿着世祖时期的“祖制”为招牌,大力整顿——世祖爷当年什么样,就要恢复到什么样:

对宗王勋贵的赏赐,必须“复其旧”,按照原行定例颁给,所有额外增赐全部停罢;武宗对于名爵看得过轻,李孟奏请削夺滥冒的所有名爵,对于僧道官也尽行罢黜;对于怯薛,李孟针对怯薛人数累朝增加,怯薛队伍惊人膨胀,成为财政的沉重负担,奏请仁宗对怯薛进行精简,凡不合格的一律淘汰。

在革除积弊的同时,李孟也做着将来的准备,借着兼领国子监的机会,大力整饬学政,亲自督导国子监诸生的学业,并和另一位宰相完泽一起向仁宗提出:“方今进用儒者,而老成日以凋谢,四方儒士成才者,请擢任国学、翰林、秘书、太常或儒学提举等职,俾学者有所激劝。”——这可以说是在为日后开科举打基础。

在李孟的辅佐之下,“仁宗初政,风动天下”。仁宗更加倚重李孟,言道:“道复(指李孟)以道德相朕,致天下蒙泽。”

值得一提的是,有权谋的李孟在推行新政之余,也暗中将矛头指向了新任中书右丞相铁木迭儿。历经沧海的李孟已经看出此人并不简单,必定会依仗答己太后来乱政。他未雨绸缪,向仁宗提出对宣徽院、太府监进行钩考。

宣徽院掌管宫廷饮膳、宴飨及宿卫廪给,太府监则是管理左、右藏等内库 的衙门,这是类似后世清朝的“御茶膳房”和“内务府”,属于政府管辖之外的“皇差”,政府各部门有着层层制约,尚且贪渎成风,这些机构就更是欺冒、滥支无所不用其极。可以说一旦钩考,必然会查出问题。

推行新政,从我做起,拿皇室自己的衙门开刀,以做表率,这理所当然。

但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现任中书右丞相的铁木迭儿可是当了多年的宣徽院使,这要查起来,岂能轻易脱身?

李孟的软刀子看似无力,实则藏着致命的杀招。

如果换成别人,这一招使出来,不死也得掉层皮。但铁木迭儿和答己太后的关系非同寻常,这招虽好,却越不过仁宗对母亲的惧怕和孝顺。

铁木迭儿与皇太后答己

深入了解,情谊深厚

于是,本是陪绑的太府监倒了霉,仁宗下诏,要太府监“自今虽一缯之微,不言于朕,毋辄与人”——以后花一分钱也要先告诉皇帝,太府监的官员也就断了中饱私囊之路。正经目标宣徽院该怎么处理,却没了下文。

李孟出了阴招,铁木迭儿也用阴招化解。不动声色中,两人便已斗了一个回合。李孟未能中的,自然有被报复的担心;铁木迭儿虽躲过一劫,也免不了惊出一身冷汗。

于是,一个奇妙的现象出现了,当仁宗的第一个年号“皇庆”刚刚开始,他正打算将新政深入推行的时候,铁木迭儿和李孟几乎同时提交了辞呈。

皇庆元年(1312)正月,李孟以归葬其父母为由告假,仁宗反复嘱咐他要早去早回,可李孟这一走便是整整一年,直到十二月方才回来销假。而他回来后,便反复向仁宗坚辞政务,让学生解除了自己平章政事的实职,只保留原职衔,留任翰林学士承旨,从台前又回到了幕后。

相对于李孟的迂回,铁木迭儿倒相当决绝,是年三月以生病为由请辞中书右丞相,仁宗本就不喜欢他,自然照准。

李孟虽有政治抱负,却并非一往无前的烈士型人物,他推行的一系列政策严重侵害了蒙古勋贵的利益,再加上发现铁木迭儿的地位被太后弄得牢不可破,便首先想到了自保,退了一步。

而铁木迭儿发现自己虽然被太后宠幸,可皇帝并不喜欢自己,自己目前也没有皇帝所需要的东西,留在这位子上还需提防他人暗算,于是也退了一步。

所不同的是,李孟退的这一步,充满了志气难伸的惆怅,他在《偶成》诗中无奈地慨叹:

日午山中道,停骖进步难,

硷侵苔径滑,风吹毳袍寒。

匡国终无补,全身尚未安。

一尊茅店酒,强饮不成欢。

而铁木迭儿在走出中书省,回头看着皇宫的斗拱飞檐,必然会信心满满地暗中言道:“皇上,你一定会需要我,我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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