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伦《白壁》诗欣赏:我天生就是疼痛之物
“2020年代诗丛”
张远伦《白壁》诗欣赏
青铜就是我返祖的样子
有时候我会在内心为金属排序
不以时代为序,不以贵贱为序
不以颜色为序,不以轻重为序
不以夺走生命的多寡为序
不以出土的规模为序
我不知道以什么为序,我就是喜欢铜
祖父的铜烟杆,是我对铜最为深刻的记忆
这记忆也可叫作残存
满城银铃,或许可以唤起一块旧铜
设若一块铜经历了氧化过程
那么,必定与坟墓有关
这种关联,让我对铜器心生敬意
当然,我也明白,银子的祝福同样古老
当然我也知道,青铜就是我返祖的样子
牛皮鼓音
老牛说,我累了
取我皮,围成鼓,若是不够熨帖,请用细铁钉
刺穿我,固定在木片上
我死后的呜咽,你们就能听见了
在城内,在众多的唢呐声中
我是节拍点上,那沉闷的哀音
我不为谁而悲,我天生就是疼痛之物
我在祭祀的时候
为神,为宗族,而鸣
在重庆,我养着永恒这个微生物
中山四路是故事中最美的抛物线
而不是走失的陨星
我们在故事的弧度上滞留了很久
墨点藏在视线里,光芒埋在露珠中
书院的一杯饮品里有茶多酚的微苦
我花了很久,才把弧顶和巅峰分开
我在重庆,养着永恒这个微生物
空 椅
长椅喜欢偎依这个词
我独坐,只能是空的一部分
我在坐痕里遇见我的未来
残冬越过时疫,和仲春是同一人
文明的孩子就睡在《小于一》的目录上
扉页敞开,是我们接待天光的客厅
春阳这个朝觐者,刚去你那里
现在,薄暮和我,都还在等它回来
墙上自行车
冬日甚好,暖阳慢慢照进巷子
自行车和我嵌入墙壁
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节奏
缓慢到已经停滞,只剩微微的前倾
龙头和方向在交流
谁能听出这些风雪的语言
脚架站在人间的角度越来越小
谁能理解这钢铁的委屈
我几乎睡着了,没有双轮
我的怀旧,不会在情节里走得太久
我在这穷途里发现了内心的分歧
“安静”其实是两条路
一条像是在绝望,一条像是在救赎
所以啊,你看到了我瞬间的犹疑
望江之三
把这条河抄袭一遍
抄袭它的弯曲和再弯曲
当它的弯曲消失的时候我呈现了余生
那是流向的意思
我们就在大水的空灵部分
虚无晒干了,就是水渍,那是我
它运输着一个又一个黄昏
今天这个黄昏名叫天真
真理与爱都在下游
冰川让我们去海口看看
望江之二
嘉陵江走在夕阳的前面去了
它尊重这个春天的暮色,并预祝了我们晚安
我们所处的高楼,与南岸的大厦一样
在用顶层扫天空,天空有什么不干净的
玻璃明亮无比,你坐在光圈里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你也坐在浪纹里
重庆为你展开柔软的水平面
我吻着长河落日,像吻着你的疤痕
线条论
实线让我疲倦,比如水岸线
虚线让我更加疲倦,比如一叶孤舟的航线
我跟着线条走
似乎就是走向寂静的前线
无限延伸的大地之线,就是我们的命运
来不及完成。便会回头
水为我们划出了弧线,但足够绵延
你我都在孤舟里,被线条围困
抬起头,蓝色的穹庐用天际线
围困着奔突的水鸟
飞翔,也是局限,是不自由
只有死亡,能突破
可万籁俱寂的生死线,我还没来得及尝试
就被一声唳叫,从水平线上救起
我已经失去了半个世界
我要用镜头,才能将街道
控制在我偏执的情感之内
我正在失去镜头之外的,巨大的弯度
以及猝然而至的转折
可是我并未走完这些弧线,甚至没能
抵达任何一个转折,就停下来,折返
我要用镜头,才能将反向的街道
控制在我任性的情感之内
我正在失去镜头之外的,众多的分岔
以及指向的河流。我走不完它们
我的世界至少有一半,天然地失去
来不及去拍摄,去微距般地抚摸
那半个世界里,活着我的陌生人
在我抵达不了的弯度里,转折处,分岔上,河流边
我写诗,就是为了找到他们
其中一个陌生人
将这首诗,读成为我最后的,寻人启事
麻雀的内心生活
小麻雀翅翼下那几片小风是幸福的
被羽毛吸走,又排遣出来
形成风的五月,风的小情场,风的内心生活
一米之外,是阳光,是另一只小麻雀
我蹲在草地边,迅速用
扑闪、颤抖、试探、迟疑这些词语来捕捉她
未果。继而,小风之下
几片醡酱草的圆叶也开始不安地躲避
我在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
对羽毛的疏散、扩张、聚拢和束紧
产生了兴趣。轻轻地凑过去,试图
逼近她的瞳孔
试图看到微距里一个中年人的模糊部分
向一对麻雀学习最轻微的扑腾
此刻,光线被控制,被带走
我被时间省略了一瞬
张远伦
苗族,1976年生于重庆彭水。著有诗集《那卡》《两个字》《逆风歌》等。获骏马奖、人民文学奖、陈子昂青年诗歌奖、 重庆文学奖、 巴蜀青年文学奖、 《银河》之星诗歌奖。入选《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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