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④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本文为银河系十八线网红、战略性单身、资深神经病二小姐创作的长篇连载小说,,每周更新1万字。剧情梗概及目录请戳:《你是我的莲华色女》
疲惫而忙乱的一个周末终于过去,礼拜一早上七点,初初晨曦,我已经健步走在银杏大道上,准备迎战我的专业课。
银杏大道是光华大学的主干道,两侧栽满大银杏树,每年的秋景颇为壮观,甚至能引来不少游客参观,光华大学也引以为豪,甚至将银杏叶子都绘上了校徽,一黄一青两枚不同季节的银杏叶交叠而成,雅致,淡然,超脱,有品位。
现在是十月,正是银杏叶子由绿渐转黄的季节,扇形叶子翩翩婉转地坠下,像一只只翻飞的蝴蝶,和秋风互相逗弄。
泰戈尔说,死如秋叶般静美。我记得我出事的那天,银杏叶子还是翠绿色的,我像叶子一样自崖上坠下,直直插入有“人间仙境”美誉的水库……念及过往,时光染上了凄苦的颜色,心底有了悲凉的意境。
我用力摇头,将负面情绪从心底抹去。不行!不能再想过去!我已经再世为人,从中国人变成了日本人,名字叫宫本羽子,东京大学统计与运筹学专业学生,经过申请,来到光华大学数学系做国际交换生,专攻运筹学。
运筹学是一门极难的课程,全身心投入学习都未必能考个好分数,SIE俱乐部这种需要干到半夜两点钟的打工,其实不适合我。
这不,才八点钟的课堂上,我就困的要死,老师讲课的声音听起来像我的耳鸣。
“让我们轻松一点开场,”老师点亮投影仪,“谁能告诉我,运筹学这个名词的来历?”
台下众人整齐回答:“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很好,这句话是谁说的?”老师拿起点名册,“现在我请一位同学回答。”
他翻看了一下点名册,说,“就请我们班的日本留学生回答吧。宫本羽子。”
我想老师一定是看到了我趴在桌子上的疲态,才要给我一记强心针,我站起来,低声回答“司马迁。”
“好的,国际友人的知识点掌握地不错。”老师调侃道,“请大家看案例三,今天我们学习如何给新产品做最优定价模型。”
我吓出一身冷汗,总算清醒了,缺乏睡眠的打工姑娘不容易啊。
上完课,我放弃了吃午饭,踩着单车出了校园,抓紧时间去干洗店取礼服。
为了尊重女神,保证礼服干洗不受任何一点损伤,我找的是整个云都最贵的奢侈品干洗店,点的也是“保价干洗”套餐,结账的时候整整四百大洋,可心疼死我了。
得,周末收的全部小费就这样吐出去了。
不过看着干洗店小妹亮晶晶迷恋的眼神,还是值得的。他们都是识货的人,懂行!奢侈品见得多了,三流有钱人买包,二流有钱人买鞋子和皮带,一流有钱人才会一掷万金买奢侈品礼服,更何况这是一件缀满天然琥珀的高定礼服!
他们大概以为我就是这件衣服的主人吧。好吧我承认我享受这种虚荣感。
我小心翼翼地提着礼服,拨通了女神的电话。
“恩,习……同学是吗?”我没想好对女神的称呼,学姐?上次说了我们同岁,叫学姐不合适。小姐?听说这个词语在中国不够礼貌,我念头转了半天才憋出一个“习同学”。
“宫本小姐,你好。”没想到女神居然能认出我的声音,“叫我明翊就好。”
“那个……礼服干洗好了,送到你的寝室,你现在方便吗?”
习明翊顿了一下,仿佛才想起这个事情,“哦,不用了。”
“什么?”我不解。
“你留着吧,送给你当礼服。”
我张口结舌,没听错吧?几万的礼服,说送就送了?
“渊哥哥送了我一件新的。”
哦,有钱人出手就是阔绰。早知道我就不干洗了,费那钱干嘛?
“他说这件被别人穿过,扔了吧。”
。。这句话神补刀,我被插得鲜血淋漓。
我垂头丧气地蹬着自行车回学校,心里一时欢喜,一时恼怒。
欢喜的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件漂亮衣服;恼怒的是,我捡有钱人扔掉的玩具还捡得这么开心,我好贱!
路边有个书报亭,我踩着单车风驰电掣地经过,看见书报亭上大大的招贴海报,又返了回去。这个礼拜新出的花边小报,劲爆的标题写着“双姝撕逼,票房屡创新高;金主笑倒,季氏股价急升。”
绯闻的大意是,A和B是娱乐圈最近走红的两朵流量小花,在此次合作的电影《新郎大作战》里饰演为了抢夺金龟婿而展开大战的闺蜜,影片投资方是季氏旗下,没想到电影剧情在现实生活里上演,AB两朵小花都被小季总迷得神魂颠倒,电影里撕逼的战火烧到了现实之中,小花A才刚刚被拍到和小季总共进浪漫晚餐,小花B就被拍到和小季总从名品店出来,满载而归。随着撕逼战火的升级,电影票房也节节高,5000万投资的小打小闹已经赚回了十几亿的票房,季氏的股价Hi到天上去,季渊的嘴也笑不停。
小报记者如同身临其境,各种揣测写得活灵活现,配的全是一张张长焦距偷拍的图,整体画面偏暖黄色,噪点非常多,明显是没调好白平衡的偷拍,季渊的左侧脸、右侧脸、各种背影大长腿,若隐若现。
看着这则新闻,我感觉很违和,这还是那个不久前我在地库里看到的情深似海的男主角吗?这还是那个我在主席台看到的一派肃杀,生人勿近,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季总裁吗?这还是那个惜字如金但每个字每句话吐出来字字伤人的毒舌季吗?
花边小报上塑造的是一个花花公子,我看到的真人秀分明是一个冷漠没有人味的东西!这!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嘛!
难道季总裁人格分裂?
难道有钱人的世界真的是我们穷人无法理解的?
花边小报卖五块钱一份,我看了许久,摊主目光炯炯地盯着我,希望能做成这笔生意。我千辛万苦顶住压力,厚着脸皮放下小报,踩着单车离开。
对不起,请原谅一个没有钱的穷学生吃白食的行为。
回到学校,发现宿舍楼大厅小黑板上赫然有我的大名。
因为屡次晚归,我被学校点名通报批评了!
为进一步落实学生宿舍管理制度,维护学生正常生活秩序,保障学生安全,加强对学生行为的引导和管理,根据《学院学生公寓管理规定》、《学院学生日常管理条例》文件精神,特通报批评本月宿舍晚归名单如下——
……
以上同学请于两日内递交晚归情况说明书和检讨书至宿管办,否则记警告处分。
晚归次数第一名,赫然就是我的大名!
用粉笔字誊写在宿舍进门的小黑板上,打印纸白纸黑字也贴在学校告示栏里,入校一个月不到,归寝时间晚于22:30分的有六次,荣膺本月留学生楼晚归第一名。
的确都是我的错,我不怨任何人!难怪其其格一直住在校外,否则她也每个月第一名!
我嗫嚅着走入宿管阿姨值班室。
“阿姨,我来拿《晚归情况说明书》。”
宿管阿姨都已经认识我了,没好气地扔给我一张,“宫本小姐,你天天半夜两点后回来呀,做什么大生意呢?”
“不熟悉中国制度,以后不敢了。”我赔笑。
“唷,还中国制度?东京大学难道提倡晚归和旷寝吗?”
“阿姨您辛苦了,保证以后不敢了。”我自知理亏,不敢和阿姨争辩。
“什么生意非要做到每天半夜两点呢?我天天晚上披衣服起床给你开门,很冷的哟!”
“阿姨您辛苦了,保证以后不敢了。”我反复地点头哈腰,低着头从宿管阿姨这里领取了表格,涨红了脸匆匆回到寝室。
金美丽小姐正用勺子刮着她的石锅拌饭,看见我进来,不屑地白了一眼,拿了耳机塞住耳朵,点开校网BBS浏览起来。
她肯定也看到我写在黑板上的大名了,因为她点开的帖子主题就是“天哪噜!晚归率25%!这种人为什么不住到校外去?这样打搅室友真的好吗?”
金美丽把网页放得巨大,摆在首页上,摆明给我看。
我没资格和她吵,因为我的确理亏。
我把这个主题点开,在手机上快速浏览了一下,晚归多的基本上都是漂亮女生,在帖子里个个被批判地体无完肤,绿茶婊,心机婊,被包养,傍大款之类的,我也是其中之一。
不得不承认,可能我的确没有很好的人缘。
当然,仅限于女人。
她们知道我长得漂亮,也知道我一直在校外做兼职,听说她们都叫我绿茶婊。
啊呸!清汤挂面加平胸才有资格自称绿茶婊,你见过32C-22-34的绿茶婊吗?啊呸!
婊婊婊个屁!充满男权色彩侮辱女性的词语!明明是男人骂女人创造的词汇,却被女人自作聪明拿来侮辱自己的同类。
自古以来,最看不起女人的,也是女人!就好像渣男出轨最终都会演变为大房和小三撕逼,渣男仿佛没事的人似的,啊呸!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剪掉渣男的小鸡鸡吗 ?
我看墙壁上的般若面具又不见了,估计又被金美丽拿下来扔进我的衣橱。
好吧,这个面具是我俩最大的导火索,她见了它就睡不着觉,我没有它就睡不着觉,这真是不可调和之矛盾啊。我紧紧捂着怀里的卷筒礼盒,下定了决心。
我很快就搬进了新家。
这是一处学校旁边的老房子,老式的石库门,七八十年房龄了,有白蚁,也有老鼠,各种小昆虫。一楼的客堂间和天井搭了阳光房,破墙开店卖茶水咖啡和各种绿植,看起来还不错。
二楼亭子间是乌云其其格租的,又小又矮,不过胜在便宜,每个月只要1500,和学校住宿费一个价。房东最近在招三楼阁楼的房客,其其格估摸着我如果想长期在SIE俱乐部兼职的话,肯定要住到校外去,就问我要不要把阁楼租下来,2300一个月,付三押一。我一口应承下来。
“谢谢你帮我找房子,还帮我搬家。”
“谢啥。房东还给了我半个月的房租当介绍费呢,哈哈,等你东西整理好我请你吃小龙虾。”
吃完小龙虾,已经九点,我和其其格挥手告别。她猫着腰钻进了高只有2米的亭子间,亭子间外面是个二楼的晒台,我从晒台踩着铁皮楼梯到了三楼阁楼。
是的,阁楼可以独立入户,就算2300也是性价比颇高,只是卫浴洗漱还是必须爬三层楼去一楼的客堂间。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在云都的独立私有空间,再也没有给我下套的金美丽,再也没有虎视眈眈盯着我的宿管阿姨,即便我刚到手的一万大洋瞬间化为乌有,我也不后悔。
我的怀中空空如也,刚刚到手的一万大洋还没在怀里焐热,就转移到了房东怀里,我苦笑了一下,躺倒在床上,把般若面具覆盖在自己脸上。
面具比我的脸小了一圈,并不能完全贴合脸庞,只是虚虚地盖在脸上。
只有这样,我才睡得安稳。
我睡着了。
我仿佛看见一位小姑娘,赤着足,披着发,抱着卷筒礼盒,怯生生走进了路边的一家“米兰站”——米兰站是一家专门寄卖典当高端奢侈品的铺子,最受一些赚快钱的外围女的喜爱。
出卖新鲜肉体,金主会赏赐一些首饰包包,但首饰包包哪有现钞实用呢?所以选择米兰站,你能把手里的不需要的物质资源折现成现金资源。
出来的时候,心爱的卷筒礼盒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小姑娘怀里火热热的一万元现金。
没错,我把习女神送给我的礼服卖了,变成这间小阁楼第一季度的租金。
我看着“米兰站”的销售员张罗着把礼服穿在临街橱窗的模特儿身上,射灯照在衣服镶嵌的琥珀和水晶上,仿佛塔夫绸流下的泪滴。
她们一边整理裙摆的弧度,一边隐隐约约说着“镇店之宝”、“不识货的小姑娘”、“冤大头金主”。
我知道她们痛宰了我一刀,这件华服,光凭它的牌子,就必定超过五万元,镶嵌的1颗大琥珀和32颗小琥珀,还有不计其数的施家水晶,我可能只典当了它1折的价值。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缺钱,除此之外我没有良策。他们说,如果当成死当,永不赎回,可以给我一万五,如果是活当,我以后可以赎回,但现在只能给一万。
我坚信不久之后的自己有能力把它赎回,所以即便我现在如此缺钱,我也选了活当。
亲爱的琥珀华服,对不起,等我有钱了,一定赎你回家!
夕阳西下,黄昏近晚霞。我踩着单车,从青黄不接的银杏叶子上碾过,一座又一座书报亭飞驰在我身后,季总裁的双眼仿佛注视着我,嘲笑着我把琥珀华服典当了一折价。
我冷笑着想,不错,季总裁金钱的光辉我总算也沐浴了一回!不容易!
梦中的我转了个身子,变成侧卧姿,面具从我的脸上滑下,我醒了。
我赤足走下床,在墙壁上找了一枚钉,把面具挂在墙上,这样,每当我睡去或是醒来,第一时间都能看见它猩红的小嘴巴,狭长的丹凤眼,煞白的脸色,尖尖的耳朵,圆滚滚的犄角。
我重新回到床上,盯着面具,再也睡不着。面具旁边就是老虎窗,小小窄窄地立着,老虎窗外面点缀着几颗弱弱的星星。我把身子蜷缩地小小的,像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面朝着窗外。
小时候爸爸给我道晚安的时候曾经说,用这样的姿势睡着,美梦就会从星星那里,透过窗户飞进来。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等到的都是噩梦?
我听见刹车的啸叫声和我的尖叫声在山崖间回响;我看见想要求生浮起的人头重新被按压回水底;我听见有人冷酷无情地说:死透了,报警吧;我看见溺死的人,并不是浮着,而是蜡烛一样插在水里,七窍流血……
在日本的时候,我日以继夜地哭,哭得眼泪干涸了只剩下抽搐。独自窝在房间里,望着窗外墨绿色的大片森林发呆。
大部分时间我都保持这种一动不动的姿势,每天元神出窍,眼睛红肿,有气无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后来我终于开始戒哭,命运让我活下来,不是让我掉眼泪的,是让我回去寻找凶手的!我一口气报了很多辅导班,玩命似的苦读、熬夜,戒哭第一日,戒哭第二日,戒哭第一月,戒哭第二月,脸上除了黑眼圈就是菜色。
考上东京大学后,我的字典里,再也没有“哭”这个字。
只要不兼职的日子,我就呕心沥血地在图书馆自修。这个周末的白天也是如此。
光华大学的运筹学课程很奇怪,常规下这个专业应该属于管理学院,包括东京大学也是这样设置的,更偏重管理,可光华大学把运筹学放在了数科院的数学系,重点学习的是优化、概率和随机,随机过程、存储量、博弈论、鲁棒优化、最优控制等。因此,对修读这门课程的学生提出了更高的数学素养。
众所周知,数学系是高难度系,几乎个个都是精英,我虽然在今年申请的留学生里GPA绩点最高,但和国内的学生比基础还是差的,开学初的摸底考试我只拿了中等偏下的C。
为了不被国内的学生比下去,我必须付出比正常学生更多的努力才行。
手机的屏幕亮了,我划开,“你好。”
“羽子,我是欧阳俊,还记得我吗?”耳边传来他微微喘息的声音,好像在走路。
“欧阳师兄,怎么不记得?我还加过你微信呢!”光华大学的校草啊,怎么能不先备着?
“我刚从留学生办出来,你们的奖学金好像已经到账上了。”
“这么快?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自从我把申请表格上交了,就杳无音信。
欧阳俊嗫嚅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我最近在留学生办帮忙,看见……呃,不少申请的学生都来和老师交流过感情了,呃,你来过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什么?申请奖学金还要和老师交流感情?我不认识老师呢!”
欧阳俊急了,“哎呀,就是因为不认识,才更要加强联系啊,你过来好歹刷一次存在感啊!”
“啊?”我听不懂了,“还要混个脸熟吗?”
“当然啊,中国人办事很讲人情味的。”欧阳俊欲言又止。
“难道因为我不认识老师,没有去刷存在感,老师就不把奖学金给我吗?”
看我这么呆萌又傲娇,欧阳俊实在忍不住了,他说:“我看过你的申请表格了,GPA绩点最高哦!”
“我知道呀,今年同届进来我成绩排第一。”
“可是,你好像现在被归档在三等奖学金获奖名单里了呢!钱差了好多呀!”
“ 嗯?”这好像超出我的预料呢。
“哦!”我明白里面的内幕了。
“哼!”不就是博点人情分嘛!混个脸熟!我马上就去!
“谢谢你的提醒,我明天下课了就去!”
“哎,别说我看见的哦,别把我出卖了。”
“那肯定!”我点点头,“我就和审核老师说,表格交上去半个月了,我来问问进展,还有什么资料需要提供吗?”
“孺子可教!”欧阳俊赞许道,“那我挂了。周一可千万别忘记来了,我看名单马上就要公布了。”
“好的。等奖学金发下来,我请你吃饭,留食标准哦!”
“哈哈,留食就留食,秀色可餐嘛!”
挂了电话,我心中暗道:中国社会,果然到处要讲人情关系嘛!幸亏欧阳给我通风报信,不就是走后门嘛!我没道德洁癖,放马过来呀!
手机不消停,屏幕又亮了。我划开,这次是一条国际短信,来源:母上大人。
“Line上一直见不到你,速回。”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概平日里压力太大,忘记每周报平安了,母上大人非急疯了不可。
不知道为什么,中国大陆地区一直连不上Line,kakao也不行,我都试过了,国际话费这么贵,母上大人也不可能天天给我打国际长途,找不到合适的通信软件可不行,看来只能手把手教会她使用这边最流行的WeChat了。
还好母上大人有使用Line的经验,触类旁通,很快,绿色的WeChat上就亮起了她的好友请求验证。
我拿着手机,避到长廊的拐角去通话。和母上大人通话肯定用日语,在中国地界,操练日本话的时候还是要低调点。
拐角处是一片蔽日的浓荫。
“你不上Line了?”
“母亲大人,中国不能连Line,你以后就用这个联络我吧。”
“以后?你还想长期待在中国吗?”
“别这样说嘛。”
“苦头吃得怎么样了?准备回来了吗?”
我就知道,母上大人三句话不离本行,敦促着我早点回去,就像当初我要来中国做交换生,她反对有多激烈,激烈到所有的留学费用她统统不赞助。她说,“你已经年满18岁,如果非要去留学的话,请使用自己的积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我们一个字儿都不会出!”
马关条约,我也含泪答应了。
所以我穷成这样,挖空心思到处赚钱。其实,母亲和父亲都是农村的医生,我们家在冲绳并不算特别贫穷。
“我在这边挺好的,中日人文交流国家级奖学金的申请表已经上交了。”
“是的,我评判过竞争对手了,我胜出的概率很高,对,对,我的GPA排第一名。”
“您别担心,学费住宿费我都交过了,学校不会赶我走的。”
“放心吧,这里治安很好,消费也低,我还可以出去打零工,过得不错。”
“不用,不用,您别汇款过来了,我每个月兼职有三千多块钱,如果奖学金也批下来的话,我都可以买礼物寄给您了。”
我能想象到母上大头人在电话那头泫然欲泣的样子,日本女人就是这样,这个月我穷成这样,她心里其实比我还焦急,“快来求我啊,服个软,把生活费拿去啊,哎呀没有钱在中国怎么过日子啦?急死人了,你这个小丫头!磨人的小妖精!”我猜都猜得出母上大人的内心戏。
关闭通话,我查询了一下银行卡余额,果不其然,母上大人刚刚汇了两万元钱。
其实我刚才真的不是客套,我是真的想自食其力,不用他们的钱。
他们过得也不富裕,只是一对冲绳的农村赤脚医生,这些年来他们费心费力地给我治病,照顾我,我考上东大的时候,他们比谁都高兴,殷切地希望我留在日本,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夫婿,生个好孩子。
这是天下的父母心啊,我却辜负了。每念及于此,我都十分愧疚。
我本该是世间早已逝去的一缕幽魂,死无葬身之地,但机缘巧合,让我活了下来,可是,我如何能做得到苟活于日本,隐姓埋名一辈子?不行!我心中的每一片血液都叫嚣着:回去!回到云都去!去看看那些害你的人!如果他们过得不好,你要去恶狠狠再踩一脚;如果他们过得好,你要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搅黄他们的好日子!
我捂着微微发热的脸庞,望着楼下或黄或红的秋叶,火红的乌桕,嫩黄的无患子,苍翠的香樟树,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这才注意到,树荫间,有个人对我挥手好久。
身影有些熟悉,我眯起眼打量他。他看见我终于回应他了,高兴地不得了,双手做成喇叭形对我喊:“同学!别走!等我一下!”然后他就快速消失了。
我愕然,一时不知道是回自修室呢,还是傻乎乎继续杵在这儿。
幸好,他没让我等多久,很快就从楼梯间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了。
“你原来是光华大学的学生啊!”他赞道。
我对他微微一笑,点点头。
“你还记得我吗?”
这下我终于可以说话了,“记得,谢谢你帮我。”
他就是在SIE俱乐部帮我架开试图非礼的客人,送给我两块冰的小鲜肉。
“你原来是日本人啊!刚才听见你打电话了!”
日语叽里呱啦像吵架,想不让人听见都难。我解释,“我是日本留学生,在俱乐部打工。”
“太赞了!”他鼓掌,“我辅修的第二学位就是日语,请问我们可以做Oral partner吗?”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的敦促声,那应该是一辆等待他出发的车,车里走出一位中年男子,对着四周转了转,一时没发现他在二楼,中年男子抽了口烟,把烟头掷在地上,骂道:“小赤佬,一晃眼溜哪里去了?”
他口中的“小赤佬”在二楼拐角走廊我们站立的地方喊:“爸——我马上就下来,等我一些些。”
中年男子抬起头,总算在树叶间找到我们,破口大骂:“要迟到了还去泡妞!”
小鲜肉吐吐舌头,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马上要走了。”
我扫了他的二维码,微信名字叫“小少爷”,亦正亦邪,笑起来嘴巴有点歪,果然有少爷气质。
“日本小姐姐,莎呦哪啦!”他蹦蹦跳跳地下楼去了,他爸爸冲上来就给他一个毛栗子,好像教训他的不安分。他笑嘻嘻地揽住爸爸的肩膀,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小鲜肉我没认出来,但成年人的样貌在八年的时间里总是变化不多,他爸爸的长相,给我足够多的信息,时隔多年我还是认得出来——SIE集团主席习永耀,是吧?
呃,如果他爸爸是习永耀的话,那么他是谁?
明翀!他是习明翀!
我走的时候,明翀还是一个绕在老人膝下承欢的小学生,此去经年,原来明翀已经长这么大了!变成一个对女孩子有想法的小伙子了。
时间的流逝,在孩子这里格外明显。
只有死去的人,才是不朽也不老的。
我的心瞬间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