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名家)高财庭/高 巷
高 巷
高财庭(甘肃白银)
高巷在老家是属于我们老高家的一条土巷。巷道不长,弯弯曲曲,两边植满了绿树:槐、枣、梨、杏、桑、柳、杨、榆无所不有,遮天蔽日,将一条小巷掩映在绿树丛中,绿树给了小巷的生机,小巷滋润了绿树的生命。
高巷的历史写在巷道上,平平仄仄,充满诱惑。高巷的早晨沉浸在醉人的朦胧中,鸡伸长了脖子在雾里唱;狗不知躲在何处,偶尔兴奋地叫几声。吱呀一下,谁家的大门开了,娃娃们在吆喝声中上学去了。咯吱咯吱,挑水人极有节奏地在晨风里走。噼啪啪,又一户人家的火炉燃了,火光烁烁,将女人们朴实却不乏俊俏的身影摇在墙上。高巷人家的女人是不睡懒觉的。女人们动作了,一家一户才显出生气,随后,才响起男人们夸张的咳嗽声,传出娃儿尿急的哭闹。
高巷是孩子们学步的温床。每到“早春风力已轻柔,瓦雪消残玉半沟”的初春时节,高巷柳条蘸绿,迎风吐蕊,柳笛便成了儿童们的爱物,放学归来,折取一枝,利刃划中,轻轻揉搓,不多时便成了一响亮柳笛。孩子们噙在嘴里,腮帮子一鼓一瘪,指若游丝,变化开合,鱼跃似地划出一道道鲜亮的轨道,悦耳嘹亮的笛声顿时似泉水样潺潺流淌,高巷流淌着一巷笛曲,在明澈而充满温馨的春光里,彰显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生动春韵。
高巷是庄户人纳凉的广场。长夜,热风吹面,槐子树下,街门道中,有一言没一语地扯着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美国的海选,克林顿的绯闻。电视机搬到了巷中,农家活拿在了手上,嘴里说着,手脚不停。“月亮月亮哥哥,把牛娃儿吆到梁上……”四爷则怀抱着小孙,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古今。
高巷是娃娃们的家庭作业本。因为生活困难,放学回来,我们不得不蹲地上划写一天的家庭作业,密密麻麻,平躺横卧,几十个孩子,内容不同,课程迥异,作业方式却一模一样,写完了,互相订正、检查,“作业日当午,汗滴脚下土”。不识字的爷爷奶奶们瞧着黑不溜秋的孙儿脚下的路路盘,从歪歪邪邪的作业中端详着孙儿的前程、未来。
有时轻松了,我们便学着老师的样子,敲打着高巷的门板或墙壁,摇头晃脑,哥哥给弟弟上课:“蛋、蛋,鸡蛋的蛋,调皮蛋的蛋,乖蛋蛋的蛋,红脸蛋的蛋,张狗蛋的蛋,马铁蛋的蛋……”惹得大人们一阵欢笑。
高巷是一族人的幸福和希望。高巷的雪天最美丽。盈盈飞舞的雪花洒满了惆怅的小巷,沸腾的小巷一下沉静了,原来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一切事物焕然一新。不一会儿,耐不住寂寞的孩子们就三三两两地叫上劲了,堆雪人,打雪仗,玩得不可开交,任凭大人们怎样哄吓,也无济于事。大人们也难得清闲一下。“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就在这万径人踪灭的时节,叔父从黄河中钓了一条八斤多重的鲤鱼,悠哉悠哉地背进了高巷,惹得我们好不新奇。一会儿,十五奶奶已做成了鲜美的清炖鱼,鱼香便沿着高巷飘荡,一巷十来户人家,东家一碗,西家一盒,家家有份,户户飘香,鱼香鼓荡着整个高巷,高巷沉浸在过年之中,树梢、屋檐到处弥漫着芳香。有肉就忍不住喝酒。高巷人逢喜事,必然置酒,喝酒吃肉,来得慷慨大方,往往几杯酒下肚,潮红涌上面颊,话就多了,说年景,总结得失,谈打算,无所顾忌,开心处,响起一阵阵不加修饰的笑声。再往下就是“划拳”了。“二人喜”呀、“四季财”呀、“六六顺”呀,喊声若雷,气势如虹,精彩处,男女老少,左邻右舍皆来观战,直搅得天昏地暗,纵使夕阳落山也未必分出胜负。
过年是高巷的大聚会,是高巷的大比美。尕爷书写的对联、几张五谷丰登的年画,将家家户户装饰一新,五福临门,彩灯高挂,穿戴一新,出行拜年,一家人扶老携幼,先给先祖拜年,再给长辈拜年,一辈一辈,一个一个,三叩九拜,躬行大礼,即便如今,长盛不衰。高巷一片鼎沸,一片祝福……街灯挑着常年的荣耀,门楣透出经久的神韵。
高巷的年温馨而充满诗意,高巷的诗写在巷道上。
高财庭,字润林,系中华诗词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诗词协会会员、甘肃省楹联协会理事、白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