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乐朗诵】惊霜:宫殿
我是无人匹敌的木匠
我看到了浮在山尖上的那座宫殿
我能确定它的角度与材质
对于一些相关的数据和细节
比如风铃的位置 台阶的多少 门环的大小
都必须完美精致
所以 整个十一月
我开始焦灼不安
守着两本旧稿纸
沉默而且悒郁
你关心的宝座
别担心
只要我院子里的这株小桃树的蓓蕾初绽
月亮 这只纯银的船
就会载着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杰作
在某个清风乍起的黄昏 起锚
我知道 一些旧伤一直占据着我的身体
而现在 我关闭整个冬天的声音
悄无声息的为你设计一座宫殿
它一定要嵌在一块完整纯白的璧中
永不沾染人间烟火
如果我无法如期偿还债务
我将变卖烟斗 酒壶 和剩下的光阴
一只驯良的老虎向路人迫不及待的供认
宝座上妃子的名字时
这纵火的舌头
却不能
说出我此刻的愧疚与自卑
我榜招天下名匠
在云山雾海上建一座奢华的宫殿
钉子与冰的材料一律罢黜
即使耗尽财产
我还可以保留一部《楚辞》
每个路口 我都挂一面杏黄的小旗
每株桃树上都刻上这个王妃的名字
之后 开始收缴暗器
把食肉猛兽关进笼子
我的祖国从此鸟语花香
工匠们从冬天的灯火中起身
带着宋朝的曲谱 春秋的编钟和箫
在蠢蠢欲动的春天里
你看
他们骑着名马
从四面八方的官道上
向我的笔端没有队列地涌来
请允许我指鹿为马
把江汉平原以西
一个被定为四湾的小村
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平房称作你的宫殿
少女与小伙像飞走的芦花
油菜点燃的春天 风风火火
试着习惯一滴露水落下的慢
热爱这充沛的湿润和氧气
不要红皮鞋 不要白裙子
学会栽瓜点豆 种棉花 收割小麦
阳光晒黑皮肤
蛙声与鸟鸣的天籁
是一次次无与伦比的音乐专场
当你亲手种下的谷物
在秋天长大成人
并把他们顺利地结嫁完毕
一把至尊的宝座
就摆在你的堂屋中央
那时 我总认为秋天的打场
是我金碧辉煌的宫殿——
月亮的白像没有色素的廉价汽水
我们脏头脏脑的在这座无帝的宫殿中
俨然议政的朝臣 忠奸无人品评
狼叼羊的小把戏 每天上演
我做狼时
总爱从守卫森严的方阵里
把那个穿花布鞋的瘦羊叼走
多年后 我们在城市的打场中
重复着这个简单的游戏
设点机关 被人叼走或者我们叼走别人
前几天给一房主做衣柜时
我认出说普通话的女主人 就是穿花布鞋的瘦羊
只是她厚重的脂粉
覆盖了那些个明净的夜色
香水毒死了宫殿外围的草木
我还是激动地说起了打场里的秋天
她认真地交代柜子与房间的尺寸
最后 在她匆忙地打麻将的告别声中
对那时宫殿内外的事情
如方言一样
说已经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这宫殿荒废了许多年
朝代早已无从考证
主人是否还在流放的途中?
朱红的大门已经腐朽
青铜锁的钥匙也不知去向
狗尾草的头颅在晚风中顶着雪
它枯瘦的腰杆上
刻满《桃花扇》的戏文
瓦楞下一只精巧的巢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多想里面有一声青衣的试唱
来吵醒断墙下的蛹
可这座宫殿声息全无
只有一片摇摇曳曳的羽毛
打着往年春天花开的拍子
在这暮冬的黄昏
如此凄然 如此空阔
提笔为剑
借纸做马
做文气十足的土匪
点松油火把
在石壁上刻爱情语录
画你白衣飞举的肖像
恨你时 痛饮烈酒
想你时 打马下山
城门半闭的宫殿
飞檐上挑着打烊的灯笼
狭长的甬道两旁
不适合移栽任何一种植物、
对一截在明晃晃的玻璃上徘徊的枝条
我竟也茫然无计
不敢开口询问它的故乡
我知道
它只是随风一起来 又跟他一起走
使我找不准它的纲 目 科
可它已经破坏了我下午茶的味道
我开始关注它黛绿色的紧身牛仔裤
和浅粉的头巾
怀里一定还揣着一根火柴吧
这野心勃勃的绿
在石头上打火
想烧死小城的冬天
被打劫过的宫殿
空空荡荡
一对石狮子也守不住 被你
掳走的白天和花园
月光只能像一贴膏药
紧缚在你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这些看不见的疼
我挖个小洞 撒点毒药
把它深埋在一阙旧词里
永不发芽
每天我心平气和地嗑瓜子 吹口哨
专心致志地把一扇扇斑驳的房门漆成纯白
在幕墙上手绘一万亩等阳光的桃花
我为我精湛的手艺自豪
也为外套里的迟滞而悲伤
写完这段
我已经形容枯槁
疲倦得像一寸风里的蜡烛
我亲眼目睹了一件瓷器掉下的过程
我始终咬住嘴唇
让惊雷在喉头滚动
十座宫殿里
我是唯一的忠实的老奴仆
认真擦洗每个窗棂 门环
打扫角落里的灰尘
整理凌乱的书架 清洗毛笔
木鱼声声在催我皈依
亲爱的 而我的包裹是这样的小
装不下这些夜晚的流水和风声
我流着泪水
缓慢捆绑这襁褓里的婴儿
立下遗嘱 托付后事
对于一些无法说出的忧伤
我把它们密封进一个小木盒
隐藏在十座宫殿唯一宝座的扶手里
做完这些
我跪着接起最后的三米阳光
平静地缢死在一朵莲花的身边
言而有齿
配乐朗诵
把收音机搬上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