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父亲骑车送我去车站
梁东方
疫情的防控意识使人尽量避免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于是买了月卡骑共享单车。共享单车甚至比公交车更快,因为没有候车时间了,也不必走老远去公交站了,下了火车骑车就走,半个小时到家。
走的时候也这样,完全可以很从容地计算着时间出发。父亲一定要骑车去送,说是正好也骑车转上一圈,算是出去活动活动。
城市道路慢车道都不宽,因为要走有树荫的路所以选择了市中心的裕华路,人和车就更多了。
这样我和父亲就不能并肩骑车,只能一前一后,加上他耳背,所以一路上也就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就是要跟着骑车,看着进站,然后再骑车回去。这就是做父亲的一种满足,不管多大岁数了,也难以改变。
开始我是非常反对的,说你跟着骑车回来的时候我很担心。他笑着说你不在家,我也经常出去骑车,担心是担不过来的。没有问题,走吧。
也就只好认同。出发的时候给前后胎都打足了气儿,他说的确骑着轻巧多了。下午的阳光强烈地照射着宽宽的马路,这些新拓宽的路都没有树,只有那些拐来拐去的老路上有树,有大树。树荫里立刻就有阳光下所没有的凉爽,这是处暑时节的气候特点:阳光下还是伏天,阳光外则已经是秋凉。
这样相跟着骑车走到东关的时候,一起确认了一下哪里是原来的大车店,哪里是原来的菜店。谁都没有说为什么确认这两个位置,但是也都明白是过去的记忆使然。大车店就是给过去赶大车的人住的店,是个大院子,院子中间拴着牲口,草料和牲口粪的味道弥漫,而屋子里就是一盘土坑,大通铺,作为传统上的旅馆,其最大的优势就是便宜。小时候我跟着父亲多次到这里来,是因为老家来人住在这里。老家来人少的话,就尽量住在家里,那样可以不花钱;来人多了,就没有办法了,就只能住到这里来。
老家来人一般都是来看病,具体的情节我已经记不清了,除了父母不停地为他们忙碌,便是大车店的味道和像是老电影里的场景一样的昏暗气氛,都永远难忘。
至于东关菜店的记忆就非常清晰了,过年的时候拿着票来这里排队,买豆腐,买粉条,买面酱,买大料,买肉。买肉是最讲究的,排队排到你了,你就得要正好切到的部位,不论肥瘦,不论是不是母猪的囊膪;有的人说好话央求人家给切点好的,所谓好的不是现在的标准,而是当时的标准,那就是肥的。柜台后面手持利刃的售货员就会眼睛一瞪,说好的给了你坏的给谁,啊!那语气完全是在开批斗会。
真正有关系的人,不必在这里说客气话,甚至也不必排队,一个眼色,人家就从柜台下面拿出已经切好的肉递过去了。排队的人还不敢说什么,说了的话等排到你的时候,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了。
如今大车店已经不见了,盖起了一座巨大的仿古建筑“东皋春雨”,菜店的位置也起了新楼,一楼的商户一家挨着一家,各有各的招牌,就是没有卖菜卖副食的了。大车店和菜店曾经的人来人往是是非非都已经烟消云散,历史用时间磨灭了一切。唯一不能磨灭的也就是曾经的当事者头脑里的一点点记忆,那就用再多一点的时间将这些人磨灭掉,便会使一切荡然无存。
我们没有一直向西走没有一棵树而且路面上的石板多有断裂之处的东大街西大街,而是稍微绕了一下,去走有大槐树树荫的裕华路。裕华路上连接着保定现存的大多数古迹,大慈阁钟楼莲池教堂总督府,一个个走经过了也就快到火车站了。火车站在疫情期间东门是不开的,要走西门去统一查验手机通行码。这种操作在全国可能也不多见,为什么不可以在东门也进行同时的查验呢!没有办法,绕行到西广场,嘱咐父亲不要骑车进入广场,往回走吧。他也就站定了在广场外的树下,一直看着我进了检验大棚,进去之前回过三次头,招过三次手。直到大棚挡住了,看不见了。
上车以后过了一段时间,发信息问他到家没有,回答说在滨河公园坐着喝茶呢。那茶是我临出门的时候给他泡在保温杯里的。这个有树荫就很凉爽的季节,坐在公园里喝喝茶,还是很惬意的。可以确认老人现在过得很惬意,便会让人心里充满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