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随笔·雪藻二月天并记赏梅(外三篇)

雪藻二月天并记赏梅

早春二月，昨。逢雨，澡雪。鹅飘瓢泼，各寻不时两样。邂逅亦堪承记，攀岩斗折蛇行，拾径无苔痕，冠雪风驰，银妆素裹，黑白灰三色簇拥，谒郑州城东世博园。庭览无余物，仅梅树数苗，皆抖擞昂雪居之傲，娉婷袅娜，一放妍卉。不近，有亭，偎栏独坐，况悠孤影一舟，亦无人，斜横，临岸袭池畔如掷，抛霜凭涯，嶙峋若泠鸢。雪泥鸿爪，足下支支腾雪声，其鸣如鼓，似不象鸟虫篆，然则皈依仿佛，如棋子叮叮然。涉雪拥毳，惟现只影两芥，并妻与子，三二粒耳。湖显一岛，似穷落，亦郊寒岛瘦，烘焙左右东西，凄寥汀溪，著雾淞沆汤，长堤如簪，展梅山姹紫嫣红，屏之焉，掩映塘柳合抱，冰沼骋滑，东鳞西爪，皆俨然玉筑，堆级固埂，几如霜矶垒墙。

雪帜飘旗，枝纵宛若吹箫，叶叶嫩芽紫绿，才吐又旋，似捧拳缱绻，旌裙方驻，腕钗正缩。离岸朽木，如雕虎镌豹，翩跹濡沫，洇雪似捉虾，弯腰勾地，逶迤不可踅摸。梅灿虹栖蒸烟引霞，近观，枝枝蔓蔓，含霜漱冰，烂霜剔透，姿手可牵，寄诗两递，其形茁丽颖描，洵美衬朵，绚绮垫香。何居一阁锄榭能载兴，丝丝缕缕，暗香浮动，蕊蕊瓣瓣，各伸兰态，如丽人行，怂恿梅头留朵，晃若菊字题款，盏盏酌雪斟露。妻与子，争相斗艳，与梅与雪与梗枝两攀，各借地势，纳留影于框，一时闪烁不定，一如蟾宫折桂，白兔捣药，吴刚伐木，说不尽开怀驰娱。

梅或知能有淫友相戏焉？邪不知其华淹雅屯淇奥，雕香积芳，绘仕女画中，描红楼，石头一记，披大红斗篷，识宝琴般的人物，更在怡红院，折梅贡瓶以赏，钦之艳朵，疏淡浮晕，吟哦成冰句，布咏结春怨，行行字字珠玑三辄两闲，叠加如翡翠诗，绛帘一挑，朱梅若樱唇吐雪，素帐两偎，白梅赛梨花带雨；瑶盏烛映，鹅黄似蜜蜡羽裂，碧帜舒展，绿萼献倩女幽魂。援手一渥，感春舌似舔，伏地九抱，合梅园依山。夕侑妍雪，窃金瓶梅一书可飨，旦曦煮颐，盗青衣梅兰芳余韵。檀口虽筱，扼要词追，禅灯却疏，羡慕诗选。暮云岂伴梅雪，柔软舒适相顾，晨露逗春既罢，裁剪香缕曾渡。

迤，瓶，瓮，缸，斛，也可一剪梅颂之辞范，橱，榻，枕，壁，扇，或能五画三瞥顾盼。胭脂雨转瞬变雪，寻梅匹驴蹄踏绕篱，琥珀色刹那殷择，访纪故彰小记春采游泛。一株梅逸，况思郑补白之文踪，梅花三弄，故借西厢镜匣存鲜。

悠优鞍载，移之后圃，绵绵冰清，凿兹疏阔。昨日飞雪正爽，故今朝拜谒，觊觎两逮，抒继秉让，虽梅妃荐袖，然牵愁予，替魂扣魄，才具菽庄。仙园僵卧，凭谁屐踩，琼林遨游，况知梅绚。奇处芳岁结谛愿，获益匪浅，异葩茁丽香诘责春苑，惟贯通知寒味，尚飨别谭。是为记，聊述渺茫，乃引梅说兹，并存一念。

南太行迹踪画扇记

水色氤氲，湖光山色，绿野仙踪，风派无际。太行南坪黑龙潭瀑布群，却也水烟蒸渺，云霓若镜。临瀉一水，阔眼忱望，恰如西子于北投访客，会啜兹泓，聊堪弱水三千，余惟取一瓢小饮耳。……余素好静幽，堪值啜山啖水尚绿嚼英而识。论及绘事，索性一画。小拍太行锦绣，甚能探岩形照，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余谓言：绘太行若品薇矣。此一石一芥，一沙一水，皆存雅趣心性。余爱山如是，料青山爱吾也如是。兹庄子梦蝶，难料蝶梦庄周何？

因之，余试绘太行小景，索性一晒，只欠两慕，为友助兴，何其芳芬。……至夜，天酷热难熬，余画团扇作颐，旎旌俪那，禅灯隽永。蝇歌蚊唱，夏露润帐。海棠团影，扇圆扑萤。佳人在手，锦枕香鬓。鸳梦鸯寢，寂然雪融。

余素来最怕热，读莎士比亚《仲夏梦之夜》，想起王義之以扇易鹅之典故，更遥忆孔尙任之《桃花扇》侯方域与李香君之爱情故事，梦牵楚襟，笔带映水，文渺从锦，怀沙握玉，及至忱怀《红楼梦》晴文撕扇，索性画得两柄，为争花月，乃助清凉。因之余砚田舒墨，笔耕而成。兹扇画序，好了好了。因绘扇而题诗，乃云（《题扇》）:

“幽谷深涧听鸟鸣，歌啭云霓闻樵声。

岩泉松根枕石眠，拥啖滴露三两盅。”

续云《画诗》——

“隐寒崖下月初萌，林禅说法壁观明。

飞瀑流萤泛桕睡，山顶茅舍品箫声。”

舍夜眠太行西坪镇，瀑声哧呻喧彻，灯影捉岸苍䑃，下隘汲水乃洗砚就笔，见岩溪枯松缠绕，根贯石肋，萝藤树芥，皆个个若缟绵，组编横织，各俱隽仪。有茂林修竹，散岩曲岫，明暗对出，墨白分明，黑黑灼灼。因铺张一纸，乃写墨塗染。兹时苍巷，影影绰绰有余，而茅店精舍，皆没于画面，如篷壁潜影，而四水空明。何为画焉？何为水哉？笔箬三尺，何为岩壁邪？墨衔六艺，岂为画技何？余绘之雅飨，堪与同好共赏。

及午，逡游南坪，夏貌犹腴，性温若玉。几友幽槛大喧，快斟桃梨银盅。穿檐隽吟，雨箫兹乐，暮鸦兹闹。昨芈间，两梦青莲兹望庐，却老兹疏阔。一书一绘，皆存风絮。一山一水，俱显形虚。造景与拙描，落笔和铺陈，要么静幽无所语，看山不是山，见水亦非水。兹中国画之大规耳。也禅境之锦览。俺画一幅，选之空阔，取之闲趣。独山孤水，妙置一绘。又画了一幅焦墨山水。形单影只，不成雅意。或归醉残笔游兴，遂愿及好。抛墨拾趣耳。所谓：明瓦拙襟，领一时之快。云为漏更，映烛燃糖自照。亦绘隽与友相餐。画几帧写几诗，从内心通向内心，也许梦想，在蝶梦里，但愿余能在蝴蝶翅膀上飞翔。

读书识文法

东厢有女，杏唇樱口贝齿，裙帜濡虹，黛眉柳眸，绮丽蒸霞，窈窕淑娟。然，徒现之表，而胸无点墨，援砚映手，倩颖难吟，就纸不能言。潦思之影，却无虞步云荷锄，谈机亦无味，颓增了烦。当之话，吐气无兰韵，委地沉思屑。稍言即溃，文辞无己谭。一付美人皮囊，仅金玉之外败絮之内，……开口即俗，却未及雅然生趣。某日，与余相遇，乃言，欲习书作画，余答之曰，可，然须胸中有沟壑，方能为。其言，何为沟壑乎？难不成，君是在讥笑我乳，平荡无云，无砥无丘，余晒笑曰，非也，其胸层云缭绕，波澜诡谲，妙不可言，乃女中极品，岂敢称无沟壑。余云胸无沟壑，盖言汝胸无点墨耳。其腮红如珠，羞却攀颈，乃言，难道披乳而画墨而点之成韵，才是有墨邪。余慰言，非也，是指汝言语粗陋，无踅趣，谈机宜堆霓固藻，方抒清雅绝玑，君不闻琴瑟和鸣，尚能与君环佩妙颜相配，若徒有其表而胸无点墨则掷塞漏于声，言语糙了，自然会朵机不存焉。

甫经年余，乃见，果然又书又画，匀本所言，仍参差云蒸霞蔚，余言，画有江湖味，而了增烟火气，其谓，何能解之烟火江湖味，余曰，读些书罢，仅以画忱世，而书未填腹，则无掬无峰，无圆岛与藕断丝挂，其点首称许，乃去。越三年，续见之，仍命笔秉画执书，然读趣满院春风，所谈簪花夹耳，舌灿生香，唇衔桃红柳碧，齿泽如风倚檐廊，叮叮雨巷，皆是流韵，潋滟春山，俱含胭脂粉黛。余赞言，君读书画娱，皆璀璨夺目，俨然手挥目送，满眸旋风。然须加以琴瑟和谐，方可鸣其妙，岂不闻古人有语，琴棋书画宜共享，方能湘帘穿之燕声，啁啾鸣之环映，珂润唇膏蔻丹，胸崛奇丽颖灿，汝复点首，乃去。

半三月，复见，委婉瑰丽，言色腾达，妩媚若枝含蕊浪，唇绽兰韵，莫能掩之茁丽，舌尖舔虹，岂非悬霓翩鸿，胸桥饰苔拥蕙，披英餐露，殊艳虽琳琅满目，也非能誉之其华，恰如玲珑骰子安红豆般抒芳影带，寄与虬雾垂霁，欲盖弥彰，凤舌吻浪，玉树临风。

余其称曰，成矣。一山竹许，自然有趣，君此鸿度，有六朝翩跹之誉，谓之江鸟栖霞，鹭鸶涉沙，娉婷袅娜，丽人将付。言蜜语裳，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声盈花树，虽蝶扑瓣偎，堪蜂吹流光，裙展似伞遮坠雾，倾国倾城，月姿琼瑶，犹如蜃楼殊吟，不胜绚丽盈素。

余叹之谓，如是胸中有沟壑，自然书法会有进益。书，即是沟壑，是山峰，乃江水。腹中拥万卷书，画与书法，自有法度。何谓书法，有书，自有法。不读书契，则不知法。读书悟道解构，自然会明义，明义，即晓理，知理，便言之物，有物，则知心趣，有趣，便欲识文法，识文法，即下笔如有神助。对所有艺术范畴，皆如此焉。是如读书识文法，妙丽可资养人丰腴。古人读书，有晓喻晓义，今人识卷，自是姿选春风满院，蕙质兰心，烟柳合度……

三界空悟:作欢喜故事一传奇

大雅净瓶，佛地光阔。一廓一寺院，一雨一沙弥；——善缘哉，居士在诵经声里，临水远眺；林径路滑，峰转虚烟，园林重重，风光处处。

俺在洛阳桥边等一场雨，邂逅沙弥托三菩提，宝卷波诺密多心经而来。曰之：居士安在否？可觎得町树三界放光明； 余曰：大树未放光，施与诗聆听，见雨露大泽，欢喜异常，亦观大泽无水痕，有浮光满地，佛光生心焉。光明处径自绯红，有大语境。

沙弥顿首执笠道：既无雨与听，何见大光明。 余曰：自见喜，愉悦自见如佛得见。因袭不悔，子唷光影里，浑自有光来。故而，一佛引白象渡之，变白马生万佛且驻，次第渐入，大光明在，帝指白马为寺院，曰白马寺耳。今来故地，有沙弥在，顿觉欢喜。

是如煮茶一壶，蟹眼上浮而未开，待到鱼眼腾浪，水烟溢斛，雾生妙曼，卷而上扬，桂花朵朵浸来，其鸣如蟋蟀，声彻壶上，底若鸡爪抓挠，大花沸水如桃涌，热火界域，若水吹竹笙，猿猴啸傲与山林。

是如大觉悟，势必曰：悠远空静之外，尘埃四起，而一场大雨恰到好处，诗心所向矣。 知缘村耳语云：“雨处事万空，不觉尘埃钟；三界落空了，兹诗心头生。”再作一帖云：“移来姑苏寒山寺，金陵鸡鸣寺前观；洛阳桥上喜雨否？白马寺空钟不空。” 空阔一禅意，大德一词性。

缘之林，必有前世后世。茶之缘与禅之缘，尘埃禅院，乃水之泉源；诵经之寓，流且长矣，或得茶闲一享，啜之清幽耳。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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