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原创】谁有免于恐惧的权利？

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写过《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於哀伤》：

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於哀伤/我就不虚此生

如果我能解除一个生命的痛苦/平息一种酸辛

帮助一只晕厥的知更鸟/重新回到巢中

我就不虚此生。

这话说得好。只是，谁有免于哀伤、免于痛苦的权利呢？答案应该是没有。

正如无人能够免于恐惧。

也无人能使你免于恐惧。

我曾经跟朋友谈起死亡的话题。我们小时候在乡下，村中如果有老人去世，孩子们都要参加那种“仪仗队”送葬。神秘和恐怖的气氛会笼罩几天，起码在小孩子的心里如此。然而，没有大人为我们解释什么，没人觉察到我们内心深处的恐惧，大人们的话题往往还会增加恐惧感。这样的感觉，在看过韩少功《马桥词典》之后，更有感触：一种长期的深刻的恐惧，在什么时候深深地扎下了根，我们自己根本无权过问，甚至深入骨髓，如形随影之后，你与它能够安然相处。

我奶奶活到九十岁。但在生命的后几年，她常常感叹人真没用，感叹于自己身形四肢的萎缩。那时国家大力推行火葬，她表现出惊惧。然而最终慢慢接受，据母亲说她去世前将一切交代清楚。要入殓了，给她穿寿衣，发现穿不进去，母亲低低说一句，她手脚还可以变得柔软一些，衣服很容易穿进去了。已经是瑞相。

佛家说临终一念最为交关，感谢时间眷顾，给她最后的福慧。

没人有权利免于恐惧，看它用何种面目呈现。有谚语云：“一日辛劳可得一夜安眠。”一日辛劳者疲累是其次，踏实最重要。不少巨贪，手里虽然有钱，却整夜惊惧不得安眠。他这钱无根，是凶财，来得快也去得快。“无根”的钱多了，人也开始无根。一个不能踏在地上的人，该是很害怕的。——至少我每次乘坐飞机，会一直念佛号。

那么，有谁可以帮助我们免于恐惧吗？我的答案是不能。

我们都是自己的主体。你是一个“我”，他也是一个“我”。无数“我”各自为核心，五伦之内，五伦之外的关系都是附着“我”存在的，我们产生无数交集。然而这个交集像网，一方面它铺天盖地无所不在，但另一方面在挡风雨的时候毫无作用，每个人的背后，都有几个疏大的网眼。

天网恢恢，不漏，而疏。

王侯将相，引车卖浆，看起来天差地别，但在每一种情绪的体验上，恐惧不曾饶过谁。

偶然读史，时间回到五胡乱华的年代。后秦皇帝姚苌，本是前秦皇帝苻坚的爱将，苻坚的儿子苻睿跟姚苌出去打仗不听姚苌劝告而战死，苻坚要治姚苌的罪，姚苌便逃跑，起兵反了老东家。后来苻坚被姚苌的军队俘虏，姚苌向他要传国玉玺，被苻坚喷了一面屁，姚苌将苻坚吊死。这不算很让人意外。但之后姚苌战事不利的时候竟然“掘苻坚尸，鞭挞无数”，这就作死了。结果姚苌就老做恶梦，梦里都是苻坚在索命，于是又请宫人给他驱鬼，不小心，刺中了要害，“误中苌阴，出血石余”，最后不治而亡。

 其实根据《晋书》的记载，姚苌有勇有谋，治军严明，在多次大的战役中，分析形势、布阵排兵都堪称英明神武，对人也宽严相济。至于后来为什么做出那样违背常识的举动，令人费解。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越是乖张跋扈的人，心内越是恐惧。骂街的太太张牙舞爪，比不上在沙龙里的太太的一个微笑的万分之一。

与不不闲聊，她说世界还有很多不美好。我冷笑说多态才是世界的真相，敏锐的人都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好，并且接受它。不但接受加诸于自身的，看到别人的恐惧，也明白无人替代得了，不因他的恐惧加深自己的恐惧。即使是父子，母女，兄弟姐妹，也还是你是你我是我。“感同身受”的“同”，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身受”。——像男子夸女友“同天仙一样”不可信。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