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出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好苹果”究竟有多难？

相宇波和他选育的苹果优系

我有两个想不到，一个是他居然还在做苹果的育种工作，有几个优系的品质还非常赞；二是我那年见到他时居然是他最艰难的一年，他想放弃。

他叫相宇波，陕西省礼泉县的第三代果农。

我2017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担任着礼泉县果友协会的会长职务。在这个岗位上，他一共干了10年，一直到2018年两届任期满之后才卸任专注自己的苹果园。

“我那一年贩苹果赔了很多钱，自家的苹果园也一直赔钱，当时已经做不下去了，是李永飞（水果微商）发现我的果子好吃，又带着你过来，我这才又活过来了，又有信心了。”

李永飞（左）和相宇波在苹果园查看苹果的品质

2017年10月，在我首次开启“中国果业（苹果）万里行”的途中，来到相宇波位于朝阳山顶天寺附近的一个苹果园，面积不大，只有5亩，园相凌乱，杂草丛生，尤其是其中1亩完全不加人为干预的野生苹果园，草长到齐腰高，苹果树虚弱得很，树上没长几个果子，小又难看，不过口感非常好，糖度能达到18%，甘甜；其余4亩看着像苹果园的果实口感也不错，糖度都在15%左右，非常符合李永飞向我介绍时的评价：“风味比较浓郁，有小时候的味道。”

那次时间很紧，天气又冷，所以只是匆匆而过，没有细聊。下山后我便写了一篇短文，以中国版木村秋则来形容相宇波。

这让他深受鼓舞。

在那一年来自全国各地的苹果评测中，我给予相宇波的苹果的最终评价是：“性价比最高的好苹果”——口感一流，价格实惠。

“果园的草这两年是怎么变化的？”待我两年后再次来到他的苹果园时，园相要比先前好了许多，不仅树上的果子多了，连地面上的草也变得整洁了，都是矮草，像一大片绿色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果园，间有黄色的野菊花，像极了地毯上绣着的图案，好看极了。

果园的地表植物

“草的引导从2005年就开始做了，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像芦苇这一类的尖草，当时用的方法是别让恶性草开花，用割草机反复割。这两年是在草换季的时候割，比如秋草和冬草的转换点，割掉秋草，把冬草留起来。今年是有意识地留得高，因为我预判明年春天会有霜冻，所以我把草留得高一点，让地温变化不要太大。”

气象是相宇波的老本行，他光观察地温和叶温的变化规律就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在防灾减灾方面颇有自己的见解。只是我对数据的变化和抽象的预判兴趣不大，所以也没问他预判明年霜冻的根据，只是问眼前所看到的表象问题：“果园中留哪些草是比较理想的？”

“最主要是草的多样性，种类越多越好，不是哪种草好。”相宇波解释道：“每一个季节有每一个季节的草，而且不同草种底下的微生物菌群是不一样的。按照日本的理念，土壤里边最重要的是生物性质，接下来是物理性质，最后才是化学性质，而咱们经常讲的是土壤的理化性质，往往忽视了生物性质。但是土壤的生物性质其实是最重要的，它是衡量苹果有没有香味的一个最重要的指标。”

红彤彤的苹果

相宇波是2004年在日本青森县待了一年，学习日本苹果种植技术。回国后就致力于日本苹果种植技术的推广，刚开始时跟礼泉传统的种植模式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包括他家已经种了几十年苹果的父亲：“我要留草，父亲要除草，早些年经常因此吵架的。”

有一年，相宇波的父亲实在看不惯相宇波管理的这块苹果园杂草丛生，又不挣钱，就偷偷地喷百草枯除草。“结果这百草枯一喷，我从显微镜中就看不到一个土壤中的微生物菌了，我伤心死了，重新培养微生物菌群又花了几年。”

“现在整个礼泉面上做生草多吗？”我问道。

果园的土壤

“多啊!我从日本回来时又引进日本的割草机，告诉大家别锄地，用割草机割草，现在几乎所有果园都留草了。”相宇波拨开地面厚厚的绿草，用手抓出一把乌黑的土壤，接着说：“我们陕西都是黄土，特别是干旱没水的条件下，最难培养的就是微生物菌。草养好了，果实的味道肯定好；如果草养不好，化肥又施得多，微生物菌分解不了，果实会有一种怪味。”

“你管这种叫做什么种植模式？”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名词：有机农业、生态农业、中医农业、自然农法……

“我都不知道叫什么？”相宇波迟疑了一会，说：“或者叫自然栽培。我这里面最主要的理念就是根据苹果树自身的生理特点，慢慢引导，尽量减少人为干预。”

“跟有机有什么区别吗？”我找了个参照模式。

“有区别的，有机的话，对用药用肥非常严格。我目前的种植模式是要用农药的，只不过用得少，而且尽量选择低毒低残留的生物农药；化肥完全不用，现在有机肥也不用。”

相宇波（右）在展示从日本引进的大果型苹果品种

“有机肥不用怎么搞？”我纳闷道。

“就是靠草和树的共生。当初我从日本学回来的修剪技术在国内用不了，一剪子下去树的反应特别大。日本的中田老师说，主要是化肥用多了，造成树体的生理功能紊乱。所以开始的时候就让树‘饿’着，不给它施肥，任何肥料都不施，让土壤中过多的化肥先消化掉，这样花了三年。结果那几年就没果子。然后中田老师过来讲，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一旦你不上化肥，再重新上化肥的话，树会死掉，所以又坚持搞，到2012年，苹果价格比较高，我的苹果园却没苹果，被家人发现了，这就不得了了……中间有好多事情非常艰辛。”

“那还是想着往有机方向去做的？”

“对，但是我知道做有机难度更大，最起码在虫害这一块我做不到。”相宇波实事求是地说。

“那前几年没产量主要是肥的原因，还是虫的原因？”

“主要是没营养。当草的种类慢慢上来后，土壤有机质含量慢慢上来后，问题就解决了。”说完，相宇波从树上摘了几个苹果，分给大家品尝。

虽然未到完熟期，但果肉松脆、甜酸适口、果香浓郁，又比两年前的品质提升了许多。

切开有冰糖心，口感也非常好

“你觉得现在做的这些技术试验对礼泉的苹果产业有什么引导作用？”这段时间我跟礼泉县的新老果农，包括主管部门的领导都聊过礼泉苹果产业兴衰历程和解决方案，作为已经在果农协会会长这个职务上待了十年的相宇波，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当初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做一个好吃又安全的苹果。现在想着已经做了，就应该继续做下去，闯一条路，给大家提供一个新的思路。”相宇波说。

“你觉得做了这么多年，哪些思路对礼泉现在的苹果产业有好的表率作用？”我追问道。

“这也是我经常考虑的一个问题，但我认为这不是单纯礼泉的问题，而且整个中国农业的问题。农业本身应该是一个保证人们基本需要和安全的问题，但现在农业政策性文件一直在强调：农业增效、农民增收，这不是引导大家逐利去了嘛。你要逐利的话，就必须大量施用肥料，大幅度提高产量，这样的话怎么能种一个好产品？把农业做成一个竞利性的产业，我认为是错误的。”

礼泉果农的三代人：王会敏（右）、相宇波及其父亲（中）

“但逐利也没什么问题啊！”虽然我并没有直接参与农业经营，但我也有点接受不了相宇波这种非主流观点，刚好在我最近发布的一篇文章中就提到要寻找“品质至上”和“效益至上”之间的平衡点。

“但是人吃了有问题这就不好了。”相宇波又提到食品安全的问题，“当初我在乡镇工作时就遇到过很多因为农药和化肥使用不当出现的问题，这是个大问题……有的方面我不想说。”。

我一时语塞。相宇波的这番话让我隐约感觉到他可能遇到过什么让他记忆深刻的负面案例，就像日本的木村秋则一样，因为妻子对农药过敏，所以一辈子坚持做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苹果。对我而言，我其实挺反感一些人把化肥农药当做洪水猛兽的论调，只要科学使用，保证安全间隔期，并不会对人体健康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我没有追问，也知道很难去解开这个心结，只是换了一个技术推广的角度：“在具体生产中，你应该也明白你这种方法很难推广开来，必须要面对现实做一个相对折中的方法。”

性价比最高的苹果

“对，也不定做得太偏。我也不是说完全拒绝化肥，但化肥用量不能太大，适度就行了。我另外一块幼龄果园现在也用化肥，化肥给草吃，然后草长起来养菌，菌来养树。”相宇波的这种方法有点类似于我讲的“以草养蚓，以蚓养地，以地养树”的做法，只不过我用肉眼看得见的蚯蚓来代替肉眼不可见的微生物菌。

“根据树的自然生长规律，有条理、有计划来安排生产，这样人为控制的方法能少一点，化肥农药的用量也能少一点，尽可能地把可再生的水、光、热等自然资源利用起来，这样生产成本就下来了，而且生产出来的产品还健康安全，我是想这样搞的。”

这也正是相宇波能生产出“性价比最高的好苹果”的理念基础。

（相宇波的联系电话：[phone]）

2019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