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好:荀派男旦艺术初识

宋长荣、朱俊好师徒

我是一名年轻的京剧演员,当初l2岁考入淮安市戏剧学校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家为我做的选择。在学校的前几年,对京剧的认识就是砸踺子、翻跟头,很苦很累。由于京剧院演出不多,很少有观摩看戏的机会,对京剧艺术的认识,只是懵懵懂懂,真的感觉艺术离自己很远很远, 也因此对自己的将来缺乏信心和追求。随着对京剧的学习和了解,特别是有幸看到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宋长荣老师的演出以后,我对京剧的态度发生了质的改变。过去也常听老师讲宋长荣老师的艺术如何如何精美绝伦,现在看到宋老师的现场演出,特别宋老师是一位古稀男子,把红娘演得惟妙惟肖,我被惊呆了,被震慑了,由此不但喜欢上了京剧,更喜欢上了荀派艺术 。

从戏校毕业后,进入了江苏省长荣京剧院,宋老师就是名誉院长,我不但能经常看到宋老师,更令我感到幸福的是,我得以拜宋老师为师,成为先生的入室弟子。随着对荀派艺术学习的深入, 我对荀派由认识到敬畏。京剧太难了,荀派艺术更难,男旦更是难上加难,我作为一名现代男青年去学习荀派花旦,其难是可想而知的。京剧难,难在它是综合艺术,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没有扎实的基本功不能成为一名称职的京剧演员。荀派艺术难,难在于它有繁重的表演和生活化的情趣;而男旦的难,难在于他要进行双重的角色转换。男旦不仅要有扎实的基本功,而且还必须克服男性先天的棱角,由于男性的腰腿没有女性的柔弱,要下超出女演员几倍的力气,才能达到舞台上娇柔妩媚的艺术效果。所谓双重角色的转变,首先,要将自己由一个男性转换成一个女性,再由此进入所扮演的角色。

尽管我在宋老师的教导下,学习了多出荀派代表剧目,但是,对于博大精深的京剧荀派艺术的理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连皮毛都不到,我只就我的学习体会,谈一点粗浅的认识。

我认为,京剧的表演主要是写意性的表演艺术,尽管在塑造人物时,也讲究内心体验,但是, 从观赏性的角度看,它的表现性占据突出的位置。尤其在京剧的男旦艺术上尤为凸显,它更是以写意为主,也就是神似,而不是肖似。作为表演艺术,“演”是它的主要特征,而“演”就是假扮, 是看演员的表演艺术。对于男旦的表演艺术,观众和演员自己的视角是不尽相同的。男旦演戏,观众是带着对这种艺术样式的预期前来欣赏的,也就是说,观众预先知道演员是男性,他们带着这种预期而来,就是为了看演员的表演艺术,他们的着眼点是有别于看待女性演员的,对演员的期待也是有别于女演员的。就一般观众而言,他们对演员的要求是看你演的像不像女性,如果女演员演戏,观众就没有这种期待,因此,观众会对男旦的技艺、艺术的呈现之外多了一份诉求,他们是在看一个男性如何扮演女性的。而演员对于所扮演的角色,则是从神似出发的。作为男旦这样一门传统艺术样式,为什么在它初始的时候,定要由男性扮演我不去研究,到了这门艺术成熟并自成体系的今天,作为一名男旦演员,是有必要、有责任对它的艺术特征进行探讨的。

男旦的舞台表演难道就是为了像女性吗?假如是为了像,直接由女演员扮演不是比男旦更方便吗? 假如说过去由于社会的原因,迫不得已才由男性扮演,那么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女演员已经非常普及,为什么男旦还被广泛接受呢? 这就是它的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与女演员的不同所决 定的。男旦的表演贵在神似而非肖似,就以男旦的生理、身体特点,腰、腿再怎么苦练也难以达到女性的柔弱,但是,由于在神似上下功夫,抓住女性的主要特质,再加以艺术的夸张,就使观众看到了女性的主要特点,这很像照相和绘画、书法和印刷的关系。如果为了像,照片和人是一丝不差的,但是,它离艺术很远(艺术摄影除外,它进行了艺术创作)。中国的写意画只抓住对象的主要特征,简略其形,描摹其神,将绘画对象加入了很多文化元素,使客观的对象变成了艺术品。书法也是同样的道理,书法不是为了给人看写了什么,而是将具体的字揉进了书者的文化素养及性情, 使之或飘逸或古拙,或方正,印刷品大家读起来醒目便利,而书法,有的人并不一定都认识。绘画、书法和男旦京剧艺术是何其相似,这就是为什么它能在女演员成为舞台主力的同时,还占有重要的地位。我的老师宋长荣先生被誉为“活红娘”,称赞他“比女人还女人”以及盛赞他的“淮阴腰”,并不是说先生的身材就真的和十几岁的少女一样苗条,他的腰就比年轻少女的腰还柔软,主要是因为先生抓住了红娘这个人物的神,并且加以放大,使其更加突出,更加传神。在戏曲舞台上,京剧男旦和越剧舞台上的女扮男一样,不是说京剧男旦真的就和女的一模一样,越剧的女扮男就和男的毫无差别,他们在舞台上给人的直感还是男的和女的,只不过它的艺术诉求和男演男、女演女不一样,他们给人的是另一种美学上艺术的再现,这就是之所以称为艺术的精神所在。

男旦在过去很普遍,包括了旦行的所有门类,但是,难度最大的当属花旦。武旦重表演,青衣重声腔,花旦则表演、声腔并重。荀派花旦所扮演的女性,或俏丽、或娇憨、或直率、或刚烈,无所不有,特别是那生活化、个性化的艺术表演,如不抓住人物特征进行写意的、神似的再现,就失去了其艺术特色。

男旦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样式,有着独特的美学价值和坚韧的生命力。我作为一名青年男旦演员,深知离真正的艺术殿堂还很远很远,但我会在先生的教导下,孜孜以求,将男旦这门独特而又绚丽的艺术传承下去,不负师恩,不负师爷开创的荀派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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