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一桩奇案,女子身死,老汉处斩,御史慧眼堪破,真凶轻判

清朝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三月,淮安府山阴县书生陈文锐,赴京师贡院参加庚辰科春闱殿试,中了三甲第二十五名,被御赐为同进士出身。

时年九月,陈文锐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次年改授礼部印铸局堂子尉。一介寒儒,到天子脚下做了位轻权重的京官,本该鹊起登吴山、凤翔陵楚甸,仕途飞黄腾达才对。怎奈这陈文锐,偏偏一副清高自持、耿介不阿心性。经办两桩朝觐、宴会礼仪,他却又不肯与其他官员同流合污、收些回扣银两,因此弄得同僚个个黑脸、人人自危起来。

光绪九年腊月,吏部考核官员,印铸局主事将陈文锐夸得天花乱坠,一众同僚又合伙掏钱运作,竟背地里硬生生帮着陈文锐官升两级,使他由八品堂子尉,直接越过从七品官阶,晋升成了山东东昌府聊城县的七品知县。

众同僚将陈文锐礼送出境,皆是挤眉弄眼、弹冠相庆,都为印铸堂少了这个特立独行、碍手碍脚之人狂喜不已。而陈文锐倒不计较京官还是外放,只要能替朝廷效力,为百姓办事,他便欣然而往。

话说陈文锐刚刚上任不久,便碰到了一桩棘手的凶杀案。这天,陈文锐正与师爷等人,商议减轻农民徭役赋税事宜,猛然听得院中鸣冤鼓鼓声大作,并传来了哭喊嘈杂之声。

陈文锐连忙吩咐衙役升堂,并传喊冤告状之人上堂。

少顷,便见几个男男女女走上堂来。其中为首的一个五旬老者,跪倒阶前向陈知县禀告称,自己是石佛镇的保长靳国昌,昨夜镇上的宋老汉之女宋三娘,被人杀死在了自家院中,因此他才带着苦主宋老汉与见证人二丫等人前来报官。

接着,见证人二丫讲述了自己晨起后的惊魂一幕。原来,这宋三娘是镇北太平村人氏,自打十多年前嫁给木匠蒋春久为妻后,便与同一年嫁进石佛镇的新媳妇二丫,最谈得来,也最相友善。

这天晨起后,二丫蒸了两屉羊肉包子,因她知晓蒋木匠前往济南府务工、数月未归,宋三娘独自在家想必未做早饭,因此便提了一篮包子来看三娘。二丫来到三娘家门口,抬手刚要推门,却见院门应手而倒,原来只是虚掩着。

二丫见状不免发笑,一边进院一边调侃道:“丈夫出远门,你这婆娘不看紧门户,难道是给哪个汉子留门不成?”二丫说完,不见屋中搭腔,便又奚落道:“日上三竿啦,你还在床上挺尸,看我给你送来的羊肉包子!”

二丫边说边走,人已来至窗前。她素知宋三娘牙尖嘴利,向来不肯饶人,心想今日我奚落半晌她竟不还嘴,难道这婆娘学乖了不成?二丫一边暗暗纳闷,一边推门而入,可眼前场景却让二丫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屋中凌乱不堪,三娘圆睁杏眼、满口血污,鬓发蓬松、衣衫不整地倒在了床榻之上,已然死去多时了!

二丫吓得瘫软在地,想爬出屋外却又浑身不听使唤,只能闭着眼睛哭天抢地嚎叫起来。街坊邻里闻讯赶来察看,才知三娘遭遇不测,便有人跑到后院宋三娘的公公蒋老汉家中送信。姜老汉与小儿子蒋春远夫妇住在一起,蒋春远正为昨夜老父一夜未归着急,不想又听闻了嫂子遇害噩耗,便慌里慌张跑去察看究竟。

此时,保长靳国昌已经闻讯赶来。他一边向二丫了解经过,维护现场秩序,一边派人去给宋三娘的娘家父母报丧。不一时,宋老汉夫妇哭天抢地赶来奔丧。靳保长让蒋春远等人看护现场,便带着二丫、宋老汉等人赶赴县衙报案。

陈知县简要了解案发经过后,便带领捕快衙役,又用一顶小轿抬了稳婆,众人便望着石佛镇案发现场迤逦而来。要说这稳婆,乃是三姑六婆之一,在民间既是接生为业的接生婆;同时又要听从官府征调,兼任法医职责,凡有女子遇害,都要由稳婆充当仵作,协助进行查验。

三个时辰左右,众人来至石佛镇案发现场。此时,宋三娘的院中早已人山人海,被围观乡民围得水泄不通。几个喝道衙役稍加驱赶,众人便顿时作了鸟兽散。陈知县来至房中一看,但见一个年轻女子仰面倒在床头的血污之中,衣衫不整,左侧心房处有一致命刀伤。

陈知县往死者脸部一看,顿时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女子二目圆睁、一副惊骇之状,而她的鼻子下方却是黑红一片。陈知县定睛细瞧,才发现污血之中,女子竟似乎长了三瓣嘴唇!

稳婆上前,将宋三娘面颊血迹擦干,又掰开嘴角细看,才知嘴中竟叼着一块被咬下来的半片嘴唇。加上三娘的一张嘴,因此令陈知县误以为三娘长了三瓣嘴唇!稳婆将血糊糊的半片嘴唇掏了出来,陈知县仔细观察片刻后认为:昨夜,应是有歹人潜入三娘屋中,欲行不轨。三娘受辱后,咬掉歹徒嘴唇,歹徒负痛行凶,用刀杀死了三娘。

想到这里,陈知县顿时豁然开朗,他命捕快、衙役设卡堵截,挨家挨户搜寻、缉拿嘴部受伤之人。众人领命不敢怠慢,兵分多路,在石佛镇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第二天晌午,班头李虎便在邻村的一片树林中,将一个蜷缩在地,满脸是血、缺了半片嘴唇的老者缉拿归案。

李虎等人押着老汉来见陈知县。众人闻听拿住了侵犯三娘之人,都来围观张望。及至李虎押着老汉一进石佛村,围观乡民顿时一片哗然。原来,这缺了半片嘴唇之人,竟是宋三娘的公公蒋老汉!难怪三娘遇害后,众人报信一直未见蒋老汉身影。

陈知县听闻擒获了断唇之人,而此人竟是三娘的公公蒋老汉,顿时气得头晕目眩,心想这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寡廉鲜耻、有违人伦之人!想到这里,陈知县便命衙役将三娘口中半截嘴唇,拿至蒋老汉面前进行比对。结果显示:断痕一致,除了蒋老汉嘴巴肿大之外,基本都能对上茬口!

到了此时,陈知县不由得怒发冲冠,喝令两旁衙役将蒋老汉重责五十大板。蒋老汉被打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原本嘴巴伤得不轻,此时又吃了五十杀威棒,顿感天昏地暗起来。陈知县一再严词讯问,两旁衙役又是喊打喊杀,蒋老汉早已被吓走了三魂七魄,也记不清何人咬断自己嘴唇,又究竟是何人身死,只是迷迷瞪瞪连称“是我,是我!小人认罪!”

陈知县见蒋老汉认罪招供,便命其签字画押,之后将蒋老汉关入了死囚牢中。时年九月,此案经刑部核准,蒋老汉被押赴刑场问了斩刑。陈知县刚刚履新,便破获一起轰动乡里的公公杀媳命案,因此百姓无不交口称赞。陈知县也自感此案断得明白,凶手也惩办斩杀得痛痛快快!

岂料,不久后朝廷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王清江,巡访来至聊城县。王御史素知陈文锐在礼部时不畏权贵,此时又听闻百姓、官吏称赞其刚直不阿、断案如神。经过几日观察,王御史认为陈知县是个难得的好官,因此便盘桓数日,亦师亦友地向其传授审奸断案之法。

陈知县见王御史整日絮叨断案之法,颇不以为然,遂向其讲述自家侦办蒋老汉杀媳命案经过,无非是想耳根子清静,堵住御史大人的悠悠之口罢了。然而,令陈知县万没想到的是,王御史听完他的讲述后顿时神情严肃起来,王御史又详细调阅了蒋案卷宗,顿时拍案而起,对陈知县惋惜叹道:“文锐你好糊涂!你错断了一桩命案,也错杀了蒋老汉也!”

陈知县闻言,顿时心里一惊,却又不知此案错在何处,御史又因何断定自己办了冤假错案,是以满脸狐疑地望着王御史。王御史见状,沉声问道:“卷宗所载,宋三娘死时面似三瓣嘴唇,是也不是?”陈知县见问默然点首,王御史接着说道:“形似三瓣嘴唇的记载,表明宋三娘口中半片嘴唇,应是断痕在内、而唇印在外,是也不是?”

陈知县闻言,起身拱手答道:“此是下官亲见,断无半句虚言!”王御史拍着陈知县肩膀叹道:“想你正直清廉、刚直不阿,却还是缺少了些办案经验!请你试想,假使真是蒋老汉侵犯三娘被咬断了嘴唇,那也应是唇印在口内,而断痕在外吧?你又如何能够看出三瓣嘴唇的形状?”

陈知县闻言汗如雨下,顿足捶胸、追悔莫及道:“诚如御史大人所言,下官错断命案,难道是有人栽赃蒋老汉不成?”王御史手拈须髯,沉吟半晌说道:“唇印向外,可能是栽赃之人嫁祸时手忙脚乱,无暇细想所致!但苍蝇不叮无缝蛋,想必这蒋老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需暗中查访,拿获真凶方可将功赎罪!”

陈知县闻言,诺诺连声而退。第二天,陈知县换上一套乡绅服饰,命四个贴身跟随也换上百姓衣装,一行五人便赶往石佛镇而来。到了石佛镇,陈知县等人直奔二丫家中。二丫见县太爷微服登门,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陈知县开门见山说道:“三娘一案,恐是另有真凶。你与三娘情同姐妹、无话不谈,想必知晓她的隐情,你需一五一十讲来,如若放走真凶,便是你的罪过了!”

二丫闻言,思忖半晌后,便向陈知县说出了心中疑惑。皆因二丫与三娘极为熟络,二丫虽觉三娘死得蹊跷,却也不信蒋老汉会作出有违伦常之事。是以当日结案,二丫也是将信将疑。此时陈知县登门相询,二丫便讲述了一桩三娘与公公合伙诱骗王寡妇之事。

原来,石佛镇前街住着一位王寡妇,年约三旬,身段妖娆、美冠一方。王寡妇五年前死了丈夫,自己带着一个儿子寡居。三娘的公公蒋老汉,早年丧妻,便开始垂涎王寡妇美色,他自己曾向王寡妇话里话外表露过心思,哪知王寡妇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摔门而出。

蒋老汉弄得个大红脸,自此便如得了相思病一般,整日萎靡不振、一筹莫展。这一天,蒋老汉见王寡妇有说有笑从三娘院中走出。便推门进了儿媳院中,询问三娘何以与王寡妇相熟。三娘见公公询问,便笑着说道:“王氏、二丫与我都是甚为投缘,平日大家聚在一起,学做些针织刺绣,是以感情融洽、无话不谈。”

蒋老汉一听儿媳与王寡妇相熟,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非让三娘帮他续弦娶到王寡妇不可。这宋三娘原本是个把八面玲珑女子,平日最喜卖好、讨人情,今见公公托她为媒拉纤,又听其言称,“事成后当以家产相谢,再不让二儿子春远继承”,三娘便真的动了心思。

三娘想罢多时,便对公公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嘱咐他依计行事便可,不怕王寡妇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蒋老汉闻言窃喜,专等过几天成就好事。这一天,宋三娘置办了满满当当一桌酒菜,便让二丫去唤王寡妇过来饮酒。

王寡妇虽然守礼甚严,平日很少出入邻里家中,但一来她知蒋木匠出门在外,家中无有别的男人;二来二丫、三娘都是要好姐妹,因此便欣然赴约。酒席宴前,三娘频频向王寡妇敬酒,不一时王寡妇便喝得头昏脑涨、烂醉如泥。

二丫当日也喝了不少酒,正在贪杯之际,却见三娘示意她赶紧回家。接着,就见三娘将王寡妇搀入内宅之中。二丫起身跟在后头,正要埋怨三娘厚此薄彼之时,猛然发现内宅中有个身影,很像是三娘的公公蒋老汉。二丫见状顿时酒醒了三分,赶紧转身溜回了家中。

第二天,二丫便听说蒋老汉趁着王寡妇酒醉,尾随进入屋中侮辱了王寡妇。王寡妇醒来后才知失身于蒋老汉,顿时哭得死去活来。宋三娘又从中安抚周旋,不想王寡妇气愤已极,打了宋三娘几记耳光后忿然离去,声称与他们公媳二人不共戴天!

陈知县听了二丫这番讲述,便赶紧来至王寡妇家中,向其使诈说道:“宋三娘的命案事发,你需将杀死三娘,嫁祸蒋老汉经过如实讲来,以免受皮肉之苦!”王寡妇闻言以为事情败露,便如实供述了命案经过。

原来,王寡妇受辱后,本待一死了之,却又放不下年幼孩子;想到官府告发宋三娘和蒋老汉,王寡妇又担心颜面扫地。因此,她整日以泪洗面,恨得咬牙切齿。这一天,王寡妇的哥哥王东方来看妹妹。他见妹妹哭得两眼通红,便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何以伤心至此?

王寡妇便向哥哥讲述了翁媳合伙欺骗自己之事。王东方闻言,紧锁眉头思忖半晌,然后告诉妹妹可以施展“美人计”,从蒋老汉身上弄下点“证物”,他便可以施展手段、为妹妹出这口恶气了。

王寡妇与哥哥计议一番后,便来至宋三娘家中,对她羞答答说道:“当日你也是一番好意,是我一时不开窍,错怪了妹妹!”宋三娘不想王寡妇竟回心转意,便赶紧顺着话茬说道:“可不是嘛!你说你寡妇失业的,岂不是日日独守空床?我公爹虽然年长了一些,却也相貌周正,家中多少也积攒了些银两,你们成了好事,我还矮了一辈儿呢!”

王寡妇又羞答答说道:“我今日闲来无事,夜晚可叫你公公前来一会,我自有话对他言说!”说完,王寡妇起身出门,宋三娘乐颠颠去给蒋老汉送信。当晚,蒋老汉欣喜若狂前来赴约,进屋便将王寡妇一把搂住,凑过老脸亲热起来。

蒋老汉正在任性妄为之际,突然感到上嘴唇一番从未有过的剧痛。原来王寡妇银牙猛咬,竟一口咬下了蒋老汉的半片嘴唇!蒋老汉吃痛不过,狼狈逃走。躲在暗处的王东方,则捡起血淋淋的半片嘴唇,来至宋三娘家中,将其衣裙一番撕扯后,便一刀刺死了宋三娘。之后,王东方将半片嘴唇塞入三娘口中,便连夜逃回家中藏匿了起来。

蒋老汉被咬掉了半片嘴唇,担心回家后被二儿媳妇笑话,因此躲到邻村树林中躲避,不想被捕快擒拿归案,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

陈知县审明案情后,将王寡妇与王东方全都缉拿归案,然后亲自来向王御史负荆请罪。王御史又详审了一番,见确凿无误后便当庭宣判:宋三娘、蒋老汉有错再先,行骗手段卑鄙恶劣,可谓咎由自取;王寡妇无罪释放;王东方草菅人命,却也是替妹报仇、事出有因,因此杖责八十,判处三年刑期;而陈知县则念其一片公心,只罚俸半载了事。

至此,一桩清代奇案就此侦破!

此案告诫后人:万恶淫为首,洁身当自好。蒋老汉心怀不轨,终于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而对于王东方来说,妹妹遭人欺骗陷害,本当依法讨回公道,他却为泄私愤,将宋三娘杀死,之后又利用官府之手要了蒋老汉性命,可谓是以恶止恶,终究身陷囹圄,难逃牢狱之灾,尤可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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