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明 ▏选择(小说)
作者 ▏张浩明
李二哥是某县化肥厂的机修钳工,技术过硬,人也长得魁伟。他业余爱好武术,民间戏称为“操扁卦”。他有个三十多斤重的石锁,练时把石锁舞得团团转,有时高高举起又轻轻接下,脸不红气不喘身不歪,稳如泰山。
但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就是这样一个体魄强健身形伟岸的男人,却没有生育能力。李二哥和发妻永秀结婚后,三年永秀不孕。开始都以为是女方的问题,后来去省城几个大医院作检查,方知是李二哥的精子数量不夠,穿透力又差。这毛病很难治,费时费钱不说,还不能保证有效果。
为此李二哥很是痛惜和愧疚,觉得对不住妻子。他知道永秀很想要个孩子,当永秀看到和她差不多时间结婚的姐妹,娃娃都上幼儿园了,自己肚子仍不见反应,她总怪自己不争气,悄悄地哭了好多场。但当俩口子的检查结果出来,方知是男方的问题,永秀更像自己被判了“死刑”,从此更是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有时还神神叨叨……
事情到这个地步,李二哥见状表示,他的检查结果一定要保密,任何人都不能说。同时又暗示永秀:
我晓得你喜欢有个娃娃,我是没这个本事了,你自己去想法子,要是能成反正我也认了!这话一出永秀窃喜,其实她早就有了这个不光彩的极端想法,只要有个她能接受的男人能帮忙播下种,她也愿意配合。
唉!看似顶天立地强壮无比的李二哥只有把更多的精力投向扁卦,多举石锁了。命就是这样,你再强也强不过命啊!
甭说这个机会还真的来了。
化肥厂有个广播室,管理广播室的人叫伍正华,是个转哥,由于在部队曾任宣传干事,转业便分配到这地方。他能写稿,也能修理点广播器材的小毛病,仪表堂堂,嗓音宏亮,为人热情。刚转到厂里,他也曾喜欢过永秀,觉得永秀清水出芙蓉女人味十足,有种别样的韵味。但一打听永秀已是操扁卦的李二哥的女友,他就不敢去竞争了,若是其他人他还可以,他怕啥呢?
怕李二哥的砣子锤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后来伍正华和厂里化验室的小潘结婚,生了个女儿,日子过得平静。但凡在厂里或其它地方相遇永秀,伍正华的眼神总是热辣辣的,而永秀也报以羞涩地一瞥,俩人虽从不说话,但那种微妙的感觉俩人都懂。
一天,车间主任叫永秀去给广播室送稿件,内容是那二年辰“大战红五月,向党献礼”什么的。
永秀是车间的统计员,有时也写写宣传稿,今天交的这篇就是她写的,车间主任看后连说写得好,快点交上去!
时值五月天气燥热,永秀已是一身夏装,短袖素裙,秀发清香,颊飞红晕,拿着稿件兴冲冲的,有种莫名的激动和期待,也许是丈夫的那个暗示使她陡然来了勇气……
她敲开广播室大门,头顶上旋转的大吊扇送来股股凉风。这些日子,原来的女广播员因请产假未满,念广播稿就由伍正华一人代劳了。此刻他正调试广播,又整理出一些大战红五月的歌曲准备等会儿播放。伍正华见永秀来了,惊喜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因只穿的是短裤背心,忙把丢在椅子上的衬衣拿来笼起,却一时慌乱把扣子扣歪了。永秀见状噗嗤一笑说,伍正华你把“亲家”打错了!
此话一出,气氛即刻变得轻松,俩人都笑了。永秀把稿子递给伍正华,伍正华假巴意思地瞟了一眼说,写得不错,永秀是你写的哇?永秀点头。他又说,下午广播这篇稿件安排头条!然后又叫永秀坐,给永秀泡上一杯茶。
广播室不大却隔成了两间,里间有张单人床,是伍正华午休和厂里有重要事他值班睡的。这时俩人都不说话,但感觉有种氛围在酝酿,有种无声的语言在传递……不多一会儿,伍正华轻轻走过来把广播室的门打开,又伸头出去张望了下,随后把门拴上……那年月男女要干这样的事,要冒很大的风险,一但事发,将以流氓罪判刑坐牢!
然而偷香窃玉,男人只要逮住机会,大多还是有胆子敢干的,何况永秀低头坐在那儿撩揉衣角有点期待,又有点羞涩……总之火候到了。
但令伍正华没想到的是永秀竟然发话了,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地说得很勇敢很坚定也很清楚:伍正华,我只想要个孩子,就算你帮忙做件好事,但今后千万不要再纠缠我!我不能再第二次对不起李二哥!说了永秀轻轻地啜泣……梨花带雨。
伍正华沉默。
突然他脱下衣裤,一把抱起永秀放在床上,很麻利地把永秀剥个精光。哦,永秀太美了,黑发散乱于枕上,双峰高耸,尖上有两粒小红豆,腹部平坦,胴体光洁柔滑,她微闭着眼睛,像传说中的睡美人。俩人一阵缱绻,一阵激情,一阵燃烧,永秀两条玉腿来回移挪,发出一阵阵娇喘和呻吟……此刻伍正华觉得自己像天神,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丈夫!
那天在广播室,他和永秀作了三次,他感到一种欲死欲仙的快乐和愉悦,这是偷情。自家妻子是不可能给他的。他心里把这广播室改成了梦幻屋,他一定会给永秀也给自己留下一个儿子。
以后的岁月,双方都遵守承诺,断了往来,回归各自的家庭,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伍正华一炮中的,他真的让永秀怀上了,生下了一个儿子,有八斤重,取名李云峰。那娃娃一到三岁,长得像永秀,李二哥也喜欢,像妈好啊,外人就看不出啥破绽,没有非短留长了。娃娃叫他爸爸也叫得亲切爽口,这日子过得也值啊!可三岁以后风云渐变,那娃娃却长得变了样,长得回归父亲,像个小伍正华了。于是厂里风言风语陡起,那娃娃虽一口一个爸爸地叫,李二哥却感到越来越不是滋味,很难受很难受。
终于李二哥受不了了。
他和永秀悄悄地离了婚,他还调离了这家化肥厂。永秀带着儿子一起生活,和伍正华仍无来往,形同路人。儿子后来改随永秀姓沈,叫沈云峰。两年后,厂里的那个车间主任的老婆患绝症走了,主任也是好人对得起他老婆。
这样事情便又有新的变化。
永秀离异,主任丧偶,俩人都姓沈,又有密切的工作交集,沈主任虽大永秀十来岁,但他长期对永秀关怀照顾,又知礼仪从不逾矩,使永秀有种如兄如父的感觉。久而久之又有人从中撮合,俩人便走到了一起。但永秀的儿子一直不叫爸爸叫叔叔。沈主任有个女儿,读书时就是学霸,后来留学去了法国,还嫁给了法国小伙子,几年回来看望老父一次,得知父亲找到新的归宿,女儿十分感谢永秀。每年几千欧圆都定时寄汇给永秀。
李二哥调到县锅炉厂,一直孑然一身。厂里有个女工周惠的儿子钢娃,一直跟着李二哥学武术,钢娃的父亲一直病怏怏,已去世三年,钢娃跟着学武术也是想强身健体。这娃娃虽只有十一二岁,他却特崇拜特喜欢李二哥,一直想把他妈和李二哥嫁接在一起,有时还故意把师傅喊成爸爸,但李二哥稳坐钓鱼台,骂徒弟人小鬼大多管闲事。其实钢娃他妈周惠也生得清秀,芳心也意属于他,李二哥也喜欢,只是李二哥大了别人一轮,十二岁呀,有疑虑有不安有障碍,不敢向前迈一步。
不向前迈就不会有充实的人生,什么时候向前迈呢?
那是2008年的5.12大地震之后。
5.12那天,永秀正在省城看望读医科大学的儿子,人到中年,看到儿子一天天有出息,心情十分愉悦。下午两点过,虽感到房子摇晃,不少高楼上的人惊慌失措地跑下来,交通通讯都一时中断,但省城只是波及区,无人员伤亡。很快通讯恢复了,永秀得知她生活的那个县城是重灾区。她牵挂那个地方,牵挂那里的亲人同事邻居朋友,她现在的夫君老沈,她的前夫李二哥,儿子的亲生父亲伍正华……他们都安全吗?
好在儿子通过关系找到了一辆自愿者的车,母子俩搭乘那车忧心如焚地回到了县城。昔日漂亮宁静的城区的惨不忍睹,断檐残壁,瓦砾成堆,部队已进入灾区,战士们正在救人。空矿的地方搭起了一个个帐棚,幸存人员被安置在那儿。
永秀来到化肥厂宿舍区,房子已完全倒塌,面目全非,她已难辨认自己居住房屋的准确位置了,只听旁边一个人说,凡当时在房子里的人,已瓮在里头了!
永秀心里一紧,她想到老沈每天有午睡的习惯,地震发生在午后两点过,也许还在睡梦中就去了。想到这儿她扑到一堆瓦砾上,叫了几声老沈,哇哇大哭,儿子急忙走过来拉他。
这时永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一看是前夫李二哥。原来李二哥带着与他学武术的几个徒弟组成了自愿者小分队,带着铁锹木棍等工具正在寻找幸存者。他们蓬头垢面,衣裤全是灰尘,身上有血迹。李二哥告诉永秀,他们刨出了沈主任,但已遇难……遗体拉走了。永秀的儿子看着这个曾叫过几年爸爸的男人,心中很是感动。忙说,李叔叔,我加入你们的自愿者救护队!李二哥却说,你先带你妈去防震棚,把她安顿好!说了李二哥手一挥,恰好部队的一个连长正叫他们,众人吆喝着怱怱跑去汇合。
天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李二哥率领的救护队,把伍正华从化肥厂宿舍的废墟里抬出来时,发现他还有生命迹象的竟是李二哥。面对伍正华时,尽管李二哥心情很复杂,但一点不恨他,毕竟他给永秀带来了一个孩子,而他不能,可他爱永秀!这就夠了。接下来痛惜无比的是,当战士们继续撬开断樑刨开瓦砾,伍正华的妻子和女儿紧紧抱在一起,腰下已被压成两截。
第二天上午,当李二哥又救出一个孩子往公路上的救护车转运时,余震开始了。人们只感到地面一阵轻微地震颤,山上的乱石争先恐后地往下滚,李二哥背着孩子,身手灵活巧妙地避开,最终孩子无事,他却被一块石头砸中右腿。
在现场进行紧急包扎后,李二哥和伤员一起送到了省城的骨科医院,由于受伤太重医生无奈,只有选择截肢。李二哥独自在病房渡过了最艰难的一百多个日日夜夜……
当他伤口平复,鼓足坚强的意志,夾着双拐在医院走廊进行恢复训练时,却意外发现自己最小的徒弟钢娃扶着他的母亲周惠也在走廊上活动。周惠的左手只剩半支胳膊。三人相遇,钢娃特别激动,先喊声师傅,忙跑过来扶着他。
李二哥也有点激动,他看着周惠,竟眼泪涌出来说,小周,只要未收命,活着就好!
周惠很深情地看着李二哥说,李师傅,你断了一支腿,我断了一支手,好得苍天有眼,钢娃没出事,钢娃好好地啊!
周惠这话一出,机灵鬼钢娃却接下话茬说,妈妈缺支手,师傅不缺;师傅缺支腿,妈妈不缺!俩人合起来,腿和手都不缺了!
钢娃这话水平极高,可谓巧连有情人,智点鸳鸯谱。说得李二哥和周惠都脸红了……钢娃见此情此景就更来了本事大声说,师傅我今天就叫你爸爸,愿意不愿意?!
钢娃这话引来众人的掌声,并附合着说“愿意愿意!”面对此美妙激动的氛围,周惠和李二哥也靠近了些,李二哥灵机一动拿出手机,请走过来的护士长给他们合张影。
全家福全家福!众人一致吆喝,掌声更加热烈了。
听到这话,李二哥周惠和钢娃都醉了……
灾区进入灾后重建期,又有对口省市的支援。一切生活秩序渐渐恢复正常,伍正华搬进了临时过渡的活动板房,他隔壁就住着永秀,仿佛永秀的气息都闻得到。他很想走进去和永秀聊聊,却始终缺乏勇气,而想到把他救出来的是李二哥,他就更加深感羞愧,觉得自己是个小人是个丑角,有深深的负罪感。
有一天,他看见永秀的儿子回来,俩个人在板房外打了个照面,小伙子还向他点头,问了一声伍叔叔好!
其实这个学医的年轻人心知肚明,凭着他的专业的遗传学知识,还有他童年的记忆,特别是母亲和李叔叔的离婚,以及那个叫伍叔叔的人,他们中间定是发生了什么难言启齿的事。但小伙子还是感谢李姓爸爸,这个姓伍的或在特殊时刻给了他生命,但对姓伍这个人感觉始终是陌生的。但想到存在的血缘关係,想到目前这个老头儿的孤寂悲苦,小伙子的内心思绪很复杂。
但他的那声“伍叔叔好”,却如春雷如新雨给了伍正华力量和勇气,永秀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从前的妻子女儿被地震带走了,他变得孤苦怜仃,心里空荡荡的,可上天有眼,永秀和亲生儿子和他就一壁之隔,他可以回归那儿,那儿是他今日的家,是他后半生幸福的家!
他认为他的想法很合理,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子是他的,他和永秀也有情谊。只是时过境迁,今日再言会不会是非分之想!永秀能同意吗?儿子能认他吗?他没养过儿子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天下的好事和便宜,难道他就可以捞尽?他这想法是不是十分可耻啊!
他和永秀的关系不是什么破镜重圆,不是什么死灰复燃,他们只是在特殊时刻双方的一次偶遇和碰撞,他甚至想到他和永秀的那次激情涌动,当是上天送给他的一次礼物?
这礼物上天还可不可以再送一次?使他的余生不再是孤魂野鬼!他是不是过分贪婪了?
他夜夜难眠,永秀和儿子隔得那样的近,但咫尺天涯!怎么说得出口?但不把这层意思这段心迹向永秀表示,他死不瞑目。突然,他想到要给永秀发短信,用短信交流。
前几天他主动要求加永秀的电话号码,永秀答应得很勉强,但到底还是把电话抄给他了。于是他写短信,想了又想,字斟句酌,接连发了几段,加起来像一篇短文。每次发送时手都在发抖,终于豁出去了。接下来的是等待,如同一个罪犯等待法官的判决!伍正华不敢在板房等待,跑到震中的纪念景点徘徊去了。
永秀该怎样回复?
怎样选择?
尊敬的读者,想听听你们的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