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边碎笔:孔子的幽默
孔子的幽默
鲁人
司马迁在《孔子世家》结尾处用了短短百余字给予这位中国古代思想界、教育界顶尖的人物极高的平价。他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表示了自己对孔子的崇敬和景仰;他还说:“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唯孔夫子“可谓至圣矣!”老夫子也真就被后人一步步抬上神坛,直至成了正襟危坐的“大成至圣文宣王”。
耳濡目染的结果,使我认定孔子的著作必定诘屈聱牙、艰深晦涩,便一直敬而远之。后来,下了很大决心读了《论语》,顿觉心中一片豁然,时而感受到他的深邃凝重;时而又觉得他如邻居老伯一般和善、宽厚,甚至有点狡黠。即可为师,也可抵膝倾谈,是一个仁爱、睿智、胸怀宽广,又平和、包容、诙谐幽默的老夫子,一个鲜活的老人家,以至,仿佛可以感到他的呼吸,摸到他的体温。实在与后世推崇的圣人相去远矣。
“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闲居时,那副舒坦适意的样子,那里似被供在大殿中那般呆板。“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更是悠哉游哉的有些放浪形骸,后世的道学家、理学家们必定对此痛心疾首。但这并不妨碍孔夫子是一位真正的“至圣”,他的内心充满着忧国忧民,忧天忧仁,忧德忧礼的沉重。只是,老夫子生于群雄逐鹿、争执牛耳的春秋,实在是生不逢时,他以“仁义”为治世之道,游说于列国,也只能是四处碰壁。但坚韧加豁达,使他总能以自嘲自慰来迎接一切打击。有人挖苦他:“大哉孔夫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夫子听到后,对弟子们道:我干那一行呢?赶车呢?射箭呢?还是赶车吧!狼烟四起时,国家要的是穷兵黩武的实用技能,书生意气,终不能为国君所用,名气想是也赶不上善驾战车的马夫及百步穿杨的弓箭手。眼见着群雄为了自己的强盛,置生灵涂炭于不顾,自己又无力回天,只好无奈地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虽是感叹,却生动准确,十足的黑色幽默。
世道不平,夫子胸怀“克已复礼”之远大理想,知不可为而为之,于是对弟子的教诲便常常非常精细。子贡想不用羊去祭祀,他知道后说:“赐也!你爱其羊,我爱其礼。”子贡大概是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在心那类弟子,不求其形式,只在乎心诚。那知在礼坏乐崩之时,老师从诚否到形式都非常计较。不过夫子知道子贡是聪明人,无需大讲深远的革命历史意义,只需莞尔一笑,点他一句足矣。子贡是孔夫子的得意门生,比孔夫子小三十一岁,很善于社交和经商,且能言善辩,孔夫子时常对人夸奖他。但对他的处事方式却时常提出批评,子贡喜露锋芒,爱谈论别人,夫子便说:子贡啊!你自己做得都好吗?而我可没有时间去批评他人。子贡还曾问老师:我怎么样?孔夫子回答:你是一种器皿。又问:什么器皿?回答:敬神的玉器。老夫子教育人极少面目峥嵘,恶声恶气,不过这样幽默含蓄的表达方式,到真正是掌握了教育的精髓。
孔子大节处不退让,但作为一介布衣,小节处还是不时流露出一种平民的随意。老友原壤踞着双腿接待他,他便用拐杖敲着老友的小腿,戏谑道:“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俩位银髯飘逸的老顽童在灿烂的阳光下无所顾忌地嬉戏实在让人羡慕。这颇似今日老友相见,揪揪胡子,弹弹肚子,再来几句国骂,虽然有些粗鲁,但那难以由语言表达的亲昵情感全在这举动中。而且,拥有弟子三千的孔丘并未轻视“长而无述”的老友,比今日得了点势便两眼翻上天的人可爱得多了。
《论语》中关于夫子的幽默时常可见,而且,他老人家的幽默表现在各个方面。“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而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乐观豁达,又有点狡黠。“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南子是名声远扬的“淫妇”。老夫子欲见她,憨直的子路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想必还说了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行。”之类的话。夫子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最后挤兑的老爷子只好指天发誓,无奈的神情里全没有半点“师道尊严”的架子。“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不知因何,老夫子如此不待见那位倒霉的孺悲。不见便也罢了,却要弹琴高歌让孺悲知道自己明明是在家。这可真是逗你玩了。“子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是呀!你对什么都是没问题,就该让人心里不踏实了。不过夫子的幽默偶尔也带点狡辩的味道。昭公娶了同姓的吴孟子,在当时属大忌。后来“陈司败问孔子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老夫子走后,陈对巫马期说:那谁不知礼呢?结果,“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无奈的自嘲。
孔子是一位亦庄亦谐、情感真挚的圣者,他的幽默是仁者的智慧。他是中国历史上的一座丰碑,却决不是一个道德符号。他用自己的毕生精力设计了一幅和谐温情,充满理想主义的蓝图,只是到了一批批的建筑者手里,才被建造成了单调、呆板、使人禁锢的牢笼。如果老夫子真如后来的道学家、理学家修理过的那般,又如何会成为一位博大精深的思想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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