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于同小说：铃 铛（18）

于同小说：铃 铛（18）

　　——时光穿越八十年，回到我的故乡---达户井

二十二

第二天后晌，老高家来了一个客人，是七爷的一个表侄，叫杨士琛。他爹是七爷的表哥，早年也是闯关东过来的，落脚在哈尔滨，前几年也没了。杨士琛在一所学校当教员，和七爷家虽然离的远，倒也没断了走动儿。这次赶上学校休假，一是来串亲戚，看看老表叔，二是顺便把凤瓴也带回来过年。凤瓴是老四高智的儿子，老四和媳妇儿陶氏育有二子一女，女儿就是大丫，也十三了，只不过生日小些。长子是凤瓴，今年十六，在小辈中排行老五。还有个小儿子就是凤泉，过了年也九岁了，排行老七。

七爷有五个儿子，八个孙子，虽然欢喜男丁兴旺，可是有一样遗憾，就是没有能念书的。老高家虽说是庄户人家儿，可七爷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希望后辈中能有个知书达礼的，甚至能考个举人，进士啥的来光宗耀祖。几十年过去了，七爷感叹：“没一个是那里的虫蝇儿啊！”直到凤瓴的逐渐长大，七爷又燃起了希望。凤瓴打小就聪慧异常，甚至过目不忘。特别是齐有良把老大送到省城念书，让七爷很是羡慕。因此也愈加看重凤瓴的学业，最终想到了在哈尔滨教书的表侄儿，就把凤瓴送到了大城市培养，花多少钱也不心疼。凤瓴也真是争气，每回考试都是第一名，学校和老师们也都看好这个学生，对他刮目相看。杨士琛也没料到这孩子能这么长脸，当初是抹不开情面求的校长，哪成想这孩子竟是人中龙凤，因此平时对这孩子是照拂有加。

今儿个早上爷俩在哈尔滨的滨江老站上的火车，坐了几个时辰，在一个叫石人城子儿的车站下车，又走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到了家。老四屋里的见儿子回来了，欣喜异常，忙把儿子拽过去问这问那，学的累不累啊，能不能吃饱啊，上秋捎去的棉裤合不合身啊？直到儿子说：“都好，都好，娘你不用惦记！”又把凤瓴拉到铃铛跟前，说到：“这是你新进门的三娘，快叫三娘！”凤瓴腼腆的叫了声“三娘！”陶氏转身又对铃铛说道：“三嫂，这是老五凤瓴，自打你过门儿，还是头一次回来呢，一直在城里念书呢！”铃铛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秀气的男孩儿，想道：“他跟二小儿同岁，二小儿要是活着也该这么高了吧？”嘴上漫应着：“回来就好！”内心却无比苦涩，二小儿永远回不来了！

七爷也非常高兴，冲着杨士琛道：“要知道你今儿个过来，就赶今儿个杀猪了！”杨士琛道：“这还是赶过年前，找个空儿，过来看看您，另外凤瓴也快一年没回来了，知道你们也惦记。这儿孩子，是真不错，赶明儿没准儿能出息大人呢？现在世道不太平，要不是因为日本人在这儿，这孩子应该送到北平去念书！”七爷没有吱声，闷着头抽了一阵子烟，半晌才道：“士琛呀！你是大地方儿的人，见多识广，外边儿这世道到底咋样了？日本人就一直呆在这儿不走了？”

杨士琛脸色无比凝重，沉默了片刻，道：“走？难啊！强盗进了门，得了钱财按说也该走了，可是日本这个强盗进了中国，不但想得到钱财，还想杀光我们的人，霸占我们的家呀！要让我们几千年历史的民族……亡族灭种啊！”七爷撂下了烟袋，说道：“那老百姓还咋过日子？”杨士琛头发灰白，戴着一副花镜，浓浓的八字胡微微上翘，清瘦的脸颊线条清析可见，此时，声音低沉而坚定的道：“要想过日子，只有把强盗打出去！”

在表叔家住了二宿，第三天早上，杨士琛回哈尔滨了，七爷让高义赶车给送到石人城子，凤瓴要在家过了年才能去呢，看杨大爷儿走了，有些恋恋不舍，也跟着去送。凤瓴这孩子智力超人，学业用功，可就是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心无旁骛，只是用功读书。但是非常重感情，杨士琛对他非常喜爱，也了解他的性情，对他是百般照顾。凤瓴也是对杨大爷十分依恋。

七爷表现出了明显的偏心，不但吃饭时要把凤瓴拽到自个跟前儿，连晚上睡觉都得让他睡到上屋来儿，凤瓴在油灯下看着一大本子的书，七爷就在旁边端着烟袋看着，一点也不觉着腻烦。早晨孩子们都早起了，拿着扫帚扫院子。凤瓴也跟着扫，七爷就会把扫帚拽下来，呵斥道：“你咋能摸这个？你那手是拿笔杆子，批贴子的。家里儿这么多人，还用得着你了？”老四屋里的一见，这脸上就更加光彩，拉着长声道：“爹！你也别太惯着他，这锹镐儿不动的，能有啥出息？”

转眼来到年了，铃铛终于见识到了大户人家过年的排场儿。除夕的早晨吃完了饺子，全家人都行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写对子，今年的对子，七爷指派的让凤瓴写，凤瓴不负所望，毛笔上下翻飞，一手颜体行楷写的端庄有力。凤才，凤武张罗着往门上张贴，从上屋到厢房，再从马棚到猪圈，只要有门的地方都不落下。凤臣凤举开始扎灯笼，晚上要挂在大门和炮台上。范老四和二逵都是没家没业的，过年也都在这儿不走，七爷也不亏待他俩，除了给足工钱，吃穿都和家里的小伙子一样，差的就是没给俩人娶媳妇儿了，所以俩人虽是长工，却也都把老高家当自个儿家了！也跟着忙上忙下的。女人们张罗着做饭，平时冬天天儿短，都是吃两顿饭，今儿过年，中午吃的晚点儿，晚上再吃就是接神以后了。

在做年饭之前，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准备供老祖宗的供品：烀熟的成块的肥肉，炸的鱼，炸的粉条等。在贴完对子后，七爷就开始把珍藏的家谱挂画拿出来，挂在堂屋正中。然后再把祖宗的牌位供上，也是凤瓴在红纸正中写的：三代宗亲之神位。两边是副对联儿：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吃年饭前先祭祖，家里的男人都要到齐了，七爷跪在前边，后面依次是高仁、高义、高礼、高智、高信。再后排是凤臣、凤举、凤才、凤武、凤瓴、凤杰、凤泉、凤春。最后面还有一位是凤举的儿子高南，二岁，刚会走，也跪在后面。凤臣家的是个闺女，就没有参加。烧香磕头后，再放鞭炮，之后全家人才一起吃饭。

晚上守岁时，铃铛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欢欢乐乐的场面，就想起前年过年时，和二小儿俩人在那两间草屋中一起守岁的场景，想着二小儿姐长姐短的缠着她讲些河西城里有趣的事儿，想着那个男孩把烤得香味四溢的麻雀肉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咧开嘴发出纯真的咯咯的笑声……

铃铛有些痴了，嘴角弯出了笑容，眼晴湿漉漉的……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