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振乾
来源/2018年第22期
昨天,我往中国银行的固定账户存入400元人民币。
至此,我还清了本科时期的国家助学贷款,加利息一共2.8万元。
就是这些钱,折腾了我这么多年。我想写一点关于贫困生的故事。
我家在云南大山里,在村里也是“中产”。
从我出生之后,我家再也没有为温饱问题担心过。
但上学依然成了一个大问题,家里能够变现的能力实在有限。
我家酿的酒很好,但最多只能卖到隔壁村。我读书需要的钱大部分来自养猪,但猪价行情不稳,再碰上五号病什么的,就会很头疼。
我家自有田地不少,但产出有限。
所以,我家的资产只能供我读到高中,上大学是完全无能为力的。
我能来读重点大学当然是荣幸的。
但上大学不得不申请助学贷款,我父母自然也会尽其所能地给一部分生活费。
到上海读书,有一个很小但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相信在上海这种大城市,贫困生会很少,我或许能拿到更多的资助。
我上高中时,班里50多人,一半是贫困生。
到上海后,班里贫困生只有5人,我几乎每年都能拿到贫困生专属的国家励志奖学金,而且更容易获得勤工俭学的机会。
那么,当时我借了多少钱?
2.4万元,一年6000元,刚好够缴学费,但生活费和住宿费需要自己出。
我们住在郊区,不可能有什么谈情说爱的希冀,生活费也没这么高。
本科4年的时间可以简单地用几句话总结:晨读、上课、助管、图书馆、跑步、洗冷水澡。
2011年我考上复旦的研究生,终于不用缴学费了!
可是,就因为读研究生时换了学校,原校要求我还款。
除我之外,我们班借款的另外三个同学都用父母的钱一次还清了(不用还利息)。
我不想也不能够折腾父母,决定自己还款。我选了年限最长的,一个月还400元,利息一共4000元。
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所以,只能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再次申请国家助学贷款1.5万元(一年5000),刚好填上本科的“大坑”。
但是毕业后还得自己还啊。
每个月我都会准时去最近的中国银行还款,基本都是拖到最后一天。
那时候没有自动还款机,我在陌生的银行大厅排队等候,看到前面一个操着上海话的大叔来取款,居然拎着一个黑色麻袋,把钱一捆一捆地往里放——我真没见过(除了在电影里)。当叫到我的号时,我甚至想逃,我用有生以来最没底气的声音告诉她:“麻烦您帮我把……400元存进……这个账号。”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富有,而有的人这么贫穷?我对这个社会的政治哲学思考,大概就始于这件小事。我在复旦拿到的奖学金和助学金要比本科时候多得多,但这些奖金全被我用来考托福和GRE了(我一共考了5次托福,5次GRE),直到考到满意的成绩。贫困不是值得骄傲的事,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更不是值得同情的事,贫困生也有破茧成蝶的机会,前提是你要足够努力,有足够的耐心,内心足够强大。我读博之前,两次面临回家与留学的选择,我都选择了更难的路。第一次是本科毕业的时候,我可以选择回家,回去就是荣归故里。第二次是读研究生期间,我母亲重病住院,我有过回家守护在她身边的想法。回去的决定是艰难的,但回去能使生活变得容易;留下的决定是容易的,但留下会让生活变得艰难。大概,我的固执与生俱来:我坚信任何人都能做成他想做成的事,只要全力付出甚至牺牲。大概,我的努力、卖力和笨拙,有一部分来自天性的倔强,有一部分来自对认可的渴望,有一部分来自对不平等的愤慨,更有一部分来自对未知的探索——这部分从未褪色。一位作家曾说,出生于贫困的小渔村给了她蔑视权威的勇气。我不是很赞同。面对权威,出身底层的人多少会带着一丝卑微。然而,通过努力、成长和蜕变,我彻底摆脱了狭隘和自卑。我觉得,虽然我还没做成什么大事,也不是成功人士,但穷人真正的敌人,很多时候是多年后已经逆袭的自己。从自己的经历来看,在普洱市一中读高中的我,是自卑而敏感的;到复旦读研究生时候的我,带着些过度表达的虚假自负;我渐渐懂得:没有一个人的成功是理所当然的,比你厉害的人,不一定智商比你高,而是他用正确的方法去做了正确的事情。我开始欣赏社会的多样性,开始了解、学习、探求一些重要的问题。我相信制度是脱贫的最大法宝,就像国家助学贷款这样的政策。如果没有国家助学贷款,我现在或许是另外一个人,但恐怕不是我喜欢的那一个。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的,永远是你正在走的路,以及路的方向,而不是出发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