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书说到,黑熊精识破了悟空假冒金池长老,两下动起手来。黑熊精因怕悟空毁了他多年经营的洞府,便使了一个诈败之计,一路逃跑,把悟空引出洞外,这才放手厮杀。只打了半日,又重施故技,推故要吃饭,化风遁去,悟空怒极,却也无可奈何。
却说玄奘在观音院早已等得坐立不安,正在天井踱步,忽见悟空驾云而回,不由大喜过望,只是待到悟空落地拜见时,却见他两手空空,并无袈裟,知道又是无功而返,不觉大皱眉头,问道:“怎么此番去了这半日,还不曾寻回袈裟来?”悟空心中早有计较,先从袖中取出那张请柬递于师父看了,方才道:“师父容禀。那妖怪和那老剥皮金池长老果然交厚,巴巴地派了一个小怪来下请帖,请他去赴那个佛衣会,却被老孙半路撞见,一棍打死,才知其中端的,便将计就计,变作老剥皮的模样,骗开洞门,混进山洞。本欲哄那妖怪把袈裟拿出,我便好趁机夺回,不想刚吃了一盅茶,有点活络时,却被一个巡山的小妖撞破,揭穿了老孙的行藏,我只得出手硬夺,和那妖怪又大战了一场。只是打了半日,还未能降伏他,又被他化风逃了去。我怕师父心急,且先回来禀报。”玄奘听罢,越发皱眉不展,沉吟道:“那妖怪的手段比你如何?”悟空摇头道:“我也硬不多,算是战个平手。只是这两次都不曾赌斗法术变化,不知那厮法力如何,想来也不见得弱到哪里去。”玄奘彷徨无计,见众僧也都伸长脖子在听,便顺手将请帖递于主持和尚,随口问道:“这金池长老便是你们师父老院主吧?他和那妖怪如此交好,莫非也是妖精?”主持忙跪下辩解道:“老爷误会了!我师父是人不是妖!只因那黑大王法力高深,修成了人形,佛法上又颇有造诣,故而我师父和他做了朋友,时常在一起讲经论道,跟他学了些养神服气之术,得了些长寿。便是到了后来,我们见他略有些古怪,估摸像个妖怪,也无确切所知。只此是实,望老爷明鉴!”悟空见主持惶恐,便笑道:“师父不必疑心,这厮们是人不是妖。一来我观他们没甚妖气,二来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是头圆顶天,足方履地的人样,并非妖怪之流也。”玄奘点头称是,脸色略和,忽又问道:“我看那妖怪自称熊罴,你也说他乃是个黑熊精,只是我曾闻古人有云,熊与猩猩相类,都属兽类,怎地能够修成精怪?”悟空笑道:“师父这话若是说与别人,定然以为师父渊博多闻,只是刚巧说与我老孙,却是不得不告知师父,古人所言未必可尽信矣。”悟空心中得意,哈哈一笑道:“不瞒师父说,弟子当年纵横三界,哪里没有去过?算来还是老孙学艺初成之时,被黑白无常拿到阴司,说我阳寿已尽,该当轮回。老孙哪里肯依,便大闹了一场,唬得十殿阎王都来拜我,只说是一场误会,求我海量汪涵。我怕他们哄我,便取来生死簿将我销号,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阴司地府再也不能挟制于我也!便是在检点生死簿时,我记得熊罴乃是走兽一类,该归麒麟管辖;猩猩乃是裸虫一类,该居国界管辖。二者虽有些貌似,其实相去甚远,绝非同类也。”玄奘闻言,略想了想,也觉颇有几分道理,便笑道:“言之有理!没想到你竟颇有见识,只是这番奇遇莫说是古人,便是神界,只怕也没几个能够。你说熊罴归于兽类,猩猩列于裸虫,那你们猴族,却是该归于哪一个?”悟空傲然道:“世人常轻贱我猴族,殊不知人不过亦是裸虫一类,遮莫是明主圣君,亦或是庸主昏君,皆能决其生死贵贱,且又限于国界之囿,能得几分自由自在?我猴族则不然,笑傲山林,乐居天真,在阳间固然不受管束,在阴司亦是自成一册,归于‘魂’字门中,故而逍遥自得也。”玄奘笑道:“照你说来,猴类却比人类更高一筹。那为何各类妖怪都还要修成人形也?”悟空也笑道:“师父问得好!人虽形归裸虫,却独得造化之赐,上可以修行成仙成佛,下不失轮回转世,尽享天地之福,遍尝世俗之苦,是为全生也。大凡妖怪修行有功,或多或少皆有此悟,故而愿得人形,以全其生也。因此天地有情,凡生有九窍者,皆可以修行成仙。那些个为妖为孽的,并非无由成仙,不过自己划地为牢,不肯吃苦精进而已。天庭的神仙多有兽类,二十八宿皆非人类成仙者也。”玄奘点头赞道:“你解得甚彻!为师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悟空莞尔一笑,刚欲再说几句,却听玄奘又皱眉问道:“依你所说,这黑熊想是颇有造诣者。既是他的本事和你平手,你又如何取胜,夺回袈裟来也?”悟空闻言,大感扫兴,也不禁把眉头一皱,却只得宽慰道:“师父不必忧虑,且宽心安歇,老孙自有处置,定当夺回袈裟来还你!”玄奘见悟空话虽说得硬气,却显然并无成算,心中越发焦虑,正欲再问时,却见众僧来请,原来晚斋已经摆好。悟空趁机请玄奘先去用斋,把话题转过。玄奘无奈,草草吃了一碗饭,便由两个和尚掌灯相送,和悟空依旧回先前的禅堂安歇。后方丈的两间禅房自有上下院的主持占了安睡,其余众僧只得在窝棚中栖身,可怜更有辈分低微的和尚,连窝棚也挨不上,只能裹着一片毡布,挨挤在墙根墙角勉强睡了。玄奘虽然困乏,却因怀着心事,一时哪里睡得着?只是听得悟空已酣然入睡,还道他恶斗一天,自然疲惫万分,也不忍打扰,只得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直到半夜时分方才昏昏睡去。才一翻身间,玄奘瞥见窗外天色微亮,再也躺不安稳,忙起身唤道:“悟空快起了,天已亮了,快快寻袈裟去也!若在观音院丢了袈裟,我怎么有脸再见观音菩萨?”其实悟空也是一夜不曾好睡,只是一时无计可施,才故意装睡,以免师父追问。此时听玄奘急唤他起身,连称观音之名,忽地灵光一闪,立时有了主意,大喜之下便一骨碌跳下禅床,朗声笑道:“徒弟领命!今日定能寻回袈裟也!”玄奘见悟空神情自信,绝非泛泛宽慰之言,不禁惊喜道:“徒弟啊,莫非你想到降伏那妖怪的法子了?”悟空笑道:“师父切莫心急,你只管好好用饭,踏踏实实再歇他半日,早则今日午后,晚则明日清晨,我们便要上路西行也!”一边说着,一边便扶着玄奘出了禅房,却见上房的主持带了几个弟子,手里捧着汤水斋菜,正在恭候玄奘起身用饭。悟空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好生服侍我师父用饭,老孙这便降妖去也!”说着便欲纵身跃出。玄奘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拉住悟空,微愠道:“你要哪里去?莫要只顾口满,又是一日不见,空手而还!”悟空见状笑道:“师父,亏你禅定功夫如此了得,竟也患得患失起来?也罢!我便对师父明说了,也免得你牵肠挂肚——我想这禅院既是观音菩萨的下处,她享受这一方香火供奉,总不能白吃白喝,眼看有妖怪毗邻惹事,却无动于衷不成?故而我这便去南海落伽山找她,教她清理门户,讨来袈裟还我!”玄奘闻言,大感不妥,沉吟了半晌,方才道:“你说菩萨曾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若是请她降妖,倒也说得过。只是你既烧了菩萨的禅院,又要诿过于她,勿乃太过乎?莫要触怒了菩萨,得不偿失也!”悟空知道玄奘对观音万分敬畏,便胡乱答应道:“师父放心,她也会念那话儿,我又怎敢真得罪她了?老孙不过敲打敲打,免得她又罗哩罗嗦,反倒怪我起来。你只管安心再歇息半日,老孙去也!”话音未落,一个筋斗早不见了踪影。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八十九回:尔虞我诈漏行藏,急中生智请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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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