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袁洁:还是那点执着放不下
袁洁/摄影
他们说这一生一世就这一生一世。可我不信。
我上几世有点弥留没忘干净,这世仿佛总在给我招手,按不住的零星记忆,克拉玛依的黑油山,油自觉涌出地表,说明那地底下是块大油田,按不住的,总有喷出来的一天。
记忆同样如此,没有人能忘干净,大脑没有这个功能负责全部洗净,那是猪大肠。我总忘不了一幕:在草原上坐着,穿着个运动衣,白云朵朵,羊在旁边安眠,风嗖嗖拂面,我嘴里有一根狗尾巴草,四目呆萌地坐了整个春天,就差一把冬不拉,会不会弹不重要,这记忆鲜明在我脑中荡漾。
打小就和人不一样,穿男士衣服,比着出力气,在武夷山突然想起前某朝自己的模样,一个粗人,大字不识,每日往山上运货,一日5趟,比别人都慢,比别人都笨,比别人都出汗,但日日履行自己的命运,不抗,不怒,不知道是傻还是佛性潜藏。前者的可能性大点,我不想自作多情和佛那么近。他太牛了。
我喝咖啡,看美剧,走路都是意大利的八字步,好几世都不在中国,更别给我提什么东方诗意,这块不负责爱国,就是一个红磨坊的歌舞选手,胸前一朵妖艳玫瑰,不要叫我茉莉花。气场小,装了。
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看那的一块石头很亲切,知道自己有那么一世守在教堂里压着灵柩。里面躺着一个诗人,偶尔他没事从里面爬出来念诗,那会我开始学会了点柔情,之后坠到过哈萨克斯坦,于是有了好几世羊的缘分。所以我的柔情有点奇怪,带着羊膻味。注定是异域的。
还有一世是匹马,眼睛下面一颗泪痣,短腿的,跑不快,但腿粗能拉东西,于是常往返在黄土高坡,就这么走到累死,死在一个驴厩里,我还记得死的时候来了个兽医,也是个瘸腿老者,看到我的废腿他就掉眼泪,一瞬间这落泪人的伤心让我爱上了他。之后数世报恩,专喜欢柔情男儿。
马后面那几世记不得了,迷了,坠的太深记不得了。但反反复复都粗鄙,都在高原,一次一次的转世,都和土与关系,没有半点水的记忆,我八字缺水,灵气不足。说我聪明的都是开玩笑,我知道自己是根葱,只有自己拿自己炝锅的命。这几年我学着去看南边的温柔,拥抱古意山水。但说心里话,我三百世没有一世在文化中心,遇水就眩晕,对诗情画意没有半点感情,看那的每一根草都生,和取款机后面偷窥别人卡里存款余额一样,那都不是我的。
虽然迷,但本我从没改变,一直没有负责过雅。雅是什么?文化吗?境界吗?才情吗?是不说粗口吗?是有话说半截吗?雅不是酸吧,抹雅诗兰黛那不是雅,你们都错的太离谱了,把骚当成雅了,把矫情当成雅了,把横平竖直拍照注意构图的形式感当成雅了,饱和度高低和雅有关系吗?看几本书就雅到凌霄宝殿了吗?我相信因果轮回,相信无论幻化成多少外相,一条生命的本我都不变。飞禽走兽,英雄走卒,碎成细胞,几世肉身都只能包裹着一个不灭的执着。
我本狂傲,就喜欢绝处逢生。硬上。这事不分男女,甚至不分哺乳动物还是草本植物。记忆的最边缘——西域再往西到了边境线,铁丝网里伸出一朵悲哀钢花,那地方是不让长花草的,没有生命就是最好的归属,可偏偏在盐碱地里生出了这朵奇葩,一只走散的孤羊用舌头吃了这花,第二天羊就被钢花穿了肚子,一地腥血,血渗入到泥土里,滋养着多情泥土里又开出了花……几世修来的缘分就只能轮回在这羊血、土地、钢花的宿命里翻跟头。没有结局都是结局。
迷的有些深,却迷得还有些方向,悟了一些道,可根本没上道。最后几世学会了认字,走了真正的偏路,至今后悔了很多年,可啥也做不了。今世醒不来了,只求下一世变成一颗沙,吹散吧。吹碎成宇宙最小粒子,夸克下面的最小级量。灭他个干净。可以吗?
此时状如悲鸟,分不清东南西北,飞哪过冬呢?
一切追忆都是妄念。一切因缘,尽显多余。一切文字都是扯淡。毕吧。
——完——
作者介绍:
袁洁
摄影教师,影像评论者,青年策展人
长期关注于当代影像批评与大众摄影教育。本科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获美术学硕士。现为吞像摄影创办人,北京电影学院继续教育学院特聘讲师,出版书籍《光的喜剧—有关摄影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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