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娶了个乡巴佬当老婆
刘姐夫所在的第七生产队,又叫蔡家。全队都姓蔡,只有他姓刘。不但姓氏唯一,地主的帽子也是唯一。但是他老婆却是蔡家的女儿。所以蔡家人平日都称他刘姐夫,小一辈的就喊他刘姑爷。而他的大名,一般是要到开批斗会时才用一下的。
据说刘姐夫年轻时非常能干,作田是一把好手,又精于盘算。那蔡家女儿不仅漂亮,还会纺纱织布,编织的斗笠更是轻巧耐用,享誉一方。两口子勤劳持家,刚刚将攒够的钱买了田土,就碰上了改朝换代,一顶地主帽子戴上就摘不下来了。帽子顶在头上,日子还是要过。在夹起尾巴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几年后,他的四个孩子都长大成人了。大儿子唤做耙婆,生得高大结实,一表人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帅哥一个。
除开帅以外,他还非常聪明。虽然读完小学学校大门就对地主的狗崽子关上了,但这耙婆却总能找到一些五花八门的书揣在腰间,有空就拿出来看,所以平时说话一不留神总会蹦出几个书字眼来。
这些特点都让没读什么书的蔡家小女儿们有点着迷,平常耙婆哥、耙婆哥的喜欢围着他转。一到晚上开会,总有个叫甲香的小女儿挤到耙婆身边坐下,哥哥妹妹的聊得好不高兴。
可一旦真正要谈婚论嫁时却没人喊耙婆哥了。前车之鉴就是她们那位倒霉的姑姑。蔡家人在这样的原则问题上是一点也不马虎的。那个甲香也由大人做主嫁给了另一个出身贫农的表兄。蔡家女儿尚且如此,周围黄家、陈家、欧阳家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耙婆拖到二十好几了还没娶亲。
曾经有个与刘姐夫一样成份的人找上门来,想和他换亲。但这事又遭到女儿保秀的坚决反对,在家里哭天抹泪闹绝食,最后只得作罢。
正在刘姐夫犯愁时,有个远房亲戚牵线,从一个偏远穷困的山沟里找了一个女孩来。女孩个头矮胖,相貌又丑,更不会收拾打扮,用本地方言来讲,叫做“喽不零星”。万般无奈之下,耙婆只好认命,将那丑女娶了回来。
蔡家所处位于西洞庭湖区,虽然当地人自谦为“乡巴佬”,但对那些从山沟里出来的人,他们一概用略带贬义的“山巴佬”称之。这种优越感怎么来的?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刘姐夫家娶了个“喽不零星”的山巴佬丑媳妇,就成了这个冬天乡巴佬们津津乐道的谈资了。
最忿忿不平的是那几个蔡家小女儿。虽然她们谁也不愿意嫁给耙婆,可山巴佬丑婆娘一旦将那帅哥据为己有,她们又都酸溜溜的生出醋意:看你长那么丑还嫁了个乖姑爷,真是走了狗屎运了,不就是个地主的丑媳妇吗?有什么了不起?迟早要给点厉害你瞧瞧!
这耙婆有两个妹妹,唤做保秀、保莲,生得聪明伶俐、秀气苗条。平常与蔡家姐妹相处倒也和谐,只是每次开她们爹爹的批斗会时,就远离开那些姐妹,孤独地躲在一角。
新嫂子娶进门后,两个妹妹欢天喜地,在她们眼里,眼皮上长着吊吊的嫂子是蔡家最漂亮的媳妇。对旁人的议论她们也时有耳闻,所以不管出工收工,她们总是跟在嫂子后面,陪伴着嫂子,帮着嫂子。好在早春的备耕生产不是起塘泥就 是挑丝草,这些功夫倒也难不住山巴佬,因此给她瞧瞧的厉害她也一直没机会瞧到。
转眼到了插秧的季节。在人均四亩多水田的蔡家,小女儿、姑娘们都是栽秧的好手,只要下了田一字排开地栽,那就谁也不甘落后。如果手脚稍慢点被关在秧驿里,不但自己辛苦吃亏,更会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那几亩、十来亩的大田秧驿长又长,没有一点功夫,是难得一口气栽上岸的。
山巴佬媳妇哪见过这阵仗?想她娘家满山的包谷、红薯,有水田也是小小的梯田,一脚踩下去,几分钟就栽上岸了,哪有这动辄十来亩的大田哟!
自认不行也可以,除了女儿、姑娘组,还有老妈子组。老妈子们上了年纪,手脚慢,没有什么威胁,去那里好了!但新媳妇头次栽秧就自己认输,这辈子怕别想抬头了!
很明显,只要一开秧门,山巴佬就会处于两难的境地。于是那些女儿、姑娘们在开秧门前就开始叽叽咕咕了。她们一致认为,山巴佬丑婆娘栽秧肯定是个噶啦(方言:生手的意思),把她关在大田里是再容易再痛快不过的事情了。不搞得你困在秧驿里动弹不得,出尽洋相,就不算俺蔡家女儿、姑娘们有本事!
秧门是在过水丘开的。这过水丘四正四方,估计有两亩多的面积。属于中等大小的水田。选在这样的地方开秧门,是因为秧驿不会太长,一开始多几个来回,好让人栽顺手。这也好比是运动员比赛前的热身吧。
秧挑来了,秧把子抛下去了,那些女儿姑娘们互相使着眼色,在田坎下一字排开,把刘家三姑嫂夹在中间。本想把她们三人岔开的,无奈保秀在左,保莲在右,把她们的山巴佬嫂子紧紧护在中间,六只脚同时踩进泥巴里。蔡家的女儿、姑娘想挤进去时却已晚了一步,硬挤又不好意思,坏心眼总不能太现形了吧。
在最上驿的姑娘栽下第一蔸秧后,只听一片噗、噗、噗的声音骤然响起,姑娘、女儿们弯腰低头,且栽且退,根本来不及看清她们是如何动作的,一片嫩绿就已在她们面前铺开。当然,在换秧把子的瞬间,姑娘、小女儿们都忘不了飞快地瞟一眼那个山巴佬。她们多希望瞟到山巴佬被关住的狼狈样,那样就有好戏看了!
然而几个秧把子栽完后,她们发现,山巴佬并不曾落后半步!真奇了怪了!看她笨手拙脚的外行样,怎么就跟上来了呢?再看看就明白了:是保秀、保莲在左右护驾咧!
只见那两姊妹双手上下翻飞,尖尖的手指夹着秧苗,如蜻蜓点水般灵巧的掠过面前的水田,她们将嫂子的秧驿一分为三,只让嫂子栽面前的那两蔸,带着嫂子齐头并进。山巴佬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在两个妹妹的提携和鼓舞下,逐渐镇定下来,手脚好像也慢慢地快些了。
就这样,三姑嫂始终头都没抬,拼命追赶着其他人栽秧的节奏,任泥浆溅满全身,任汗水湿透衣衫,用微薄的力量捍卫着自己的尊严!
拢岸了,上岸了。保秀、保莲长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山巴佬已经像个泥猴,连头发都糊满了泥浆浆,愈发地显得喽不零星。那些想给她瞧厉害的乡巴佬挨个从她身边经过,默默无语。
终于有个姑娘忍不住了,大声发出无可奈何的感叹“唉,算你走运,没关到你!你迭个喽不零星的山巴佬,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