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富翁干到负翁,一位“葡萄痴子”的20余年育种代价

山东省江北葡萄研究所所长 韩玉波

“人家都叫我'葡萄痴子’。'痴子’就是'神经病’的意思,说我走火入魔了。”韩玉波自我介绍道。
我今年8月在云南尝过他选育的“玉波二号”,虽然香甜味不如同期成熟的“妮娜女王”和“阳光玫瑰”,但口感细腻,清甜不腻,易剥皮,甚得我的欢喜,不知不觉中能吃下一整串。唯一让我吐槽的品质缺点——有籽,不像“阳光玫瑰”和“妮娜女王”无核化处理之后——除了皮,都是肉。
办公室的桌子上也放着两串葡萄,其中一串黄绿色的就是“玉波二号”。我尝了几粒,还是那种我偏爱的轻柔的香甜味,只是与云南的相比,这种让人愉悦的香甜味略显不足。
韩玉波选育的葡萄新品种“玉波二号”
“你怎么评价'玉波二号’?”我反客为主,先问自我评价。
“'玉波二号’最大的特点是丰产性好、果粒大,有野玫瑰花的香气,在西北干旱地区这种香气特别浓;管理比较粗放、不用拉花、不用保花保果。缺点也是太容易丰产,如果亩产量超过四五千斤,香味就没有了,糖度也上不来。还有,如果前期干旱,后期多雨,果蒂附近会产生裂纹,所以前期必须要大水大肥,保持土壤湿润。”韩玉波说。
江北葡萄研究所占地只有60亩地。从办公室出来,穿过一条葡萄长廊,就是韩玉波的品种园。
江北葡萄研究所外景
“'玉波一号’'玉波二号’和'短枝玉玫瑰’都是'达米娜’和'紫地球’的后代。'紫地球’是'秋黑’的芽变。”
“'短枝玉玫瑰’的果香味特别浓,节间特别短,但大小粒比较多,我用它跟'黑巴拉多’杂交出'玉波八号’。”
“我用'玉波一号’和'黑巴拉多’杂交出'玉波九号’,是一个黄色的、浓香型的极早熟品种。”……
从1999年开始育种算起,韩玉波已经做了四代杂交,选育出从“玉波一号”到“玉波十二号”等系列品种(系)。我听得迷糊,追问道:“在这十几个品种(系)中,你自己最中意哪一个?”
韩玉波选育的“玉波十号”
“'玉波十号’吧!它是一个极早熟无核品种,从萌芽到成熟只需要90多天。在我这里,4月5日左右萌芽,7月1日就可以吃了,可以一直挂到现在。”
这还是一个红色品种,小粒长串,在众多的冷色系品种中显得尤其显眼。韩玉波还特别用手掰开一粒,以示果肉硬脆程度。
“'玉波八号’在早熟品种里的回头率是最高的,它有玫瑰花与牛奶的混合香味。”韩玉波接着说:“我一个盒子装3~4个品种,只要放了'玉波八号’,顾客回头再买时就要这个品种,一般连续两三次都要'玉波八号’,别的品种都不要了。”
残存的“玉波八号”
我从残存的果穗上摘下几粒,香气确实比较丰富,是一种复合型的怡人香味。
见我欣赏,韩玉波补充道:“如果不膨大的话,香气比这个浓得多。但不处理的果粒只有8~9克,包得特别紧,必须得拉花,然后疏果。我今年用'夏黑’的配方效果不太好,因为欧亚种对调节剂特别敏感,我不会用,也不希望用。”
“你有没有以'阳光玫瑰’为亲本做杂交育种?”我忽然发现他的介绍从来没有出现“阳光玫瑰”,这可是现在葡萄界的标杆品种。
“今年做了一点。”韩玉波说:“以前我师傅跟我讲,不要去碰欧美种,欧美种都要处理,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我做的都是欧亚种,品相好,味道好……”
韩玉波和他选育的“玉波七号”
我大吃一惊,先前听他聊起他学育种时曾拜过两位师傅——甘肃农业大学的常永义教授和河北昌黎的李绍星,我不敢问这是哪位师傅的观点,只是问道:“你怎么评价'阳光玫瑰’?”
“我这里也种了一些'阳光玫瑰’。这个品种确实好吃,香味也比较浓,但如果不做无核化处理,肯定不行,没有商品价值。大泽山以前是5万亩葡萄,现在还有3.5万亩葡萄,其中'阳光玫瑰’只有200多亩,种得很少,也种不好。”韩玉波说。
“这边'阳光玫瑰’种得好的人几乎没有?”我将信将疑地诘问道。
被韩玉波称为“懒汉葡萄”的“玉波二号”
“没有。”韩玉波非常肯定地回答道:“所以我说'玉波二号’是懒汉葡萄,比较省工省力,花前修一下,把大的支穗去掉就行了,不用疏果。你看现在种地的人几乎都是60岁以上的人,做无核化处理做不了,而且小户不可能去精细化管理的。”
“等于说,你是按照你们传统的、相对粗放的管理模式,来选育出类似'阳光玫瑰’这种又香又甜的品种。”我替韩玉波做市场定位。
等回到办公室,韩玉波从抽屉中拿出一叠品种登记证书。我扫了一眼,只是好奇地问道:“当初怎么想起来要搞育种?”我在农业部门待了20余年,深知这项工作的漫长和艰辛,在我科研做得最得意的阶段,也轻易不敢动这种念头,更何况眼前这位没有专业背景、没有经费保障的农民。
桌子上的品种登记证书
“我想出名。”韩玉波17岁开始入行,1985年开始育苗,1998年忽然跟父亲吐露心声——他的目标是成为为大泽山选育出“泽香”“泽玉”的邵继远。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父亲自然没有同意:“那是科学家干的事,你能育出什么品种来。”
“他们能干成,我也能干成,是人都能干成。”年轻气盛的韩玉波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开始奔着这条“出名”的道路越走越远。
1999年承包土地,收集资源,然后到处拜师学艺。他从手机上翻出一张旧照片说:“这张照片是2008年的正月十四拍的,我的师傅李绍星过来教我,怎么去雄?怎么杂交?怎么播种?就是他帮我弄成功的,第一批就出来3个品种。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跟其他品种杂交,出来第二批、第三批……”
韩玉波在整理杂交播种的实生苗
“现在回过头来看,你做了这么多年育种,出来这么多品种(系),你怎么看自己的成绩?”与层出不穷的品种相比,我更关心他在精神上的自我评价。“出名”其实是一个人在精神方面的追求。
“我觉得一点成绩也没有。”韩玉波摇了摇头说:“品种最好,也是不完美的。”
“那你心目中完美的品种应该是怎么样的?”我追问道。
“现在叫我看,大粒有了,香气有了,硬度也有了,还要无核,不需要精细化管理,丰产性好,一般老百姓都能接受。”韩玉波指了指墙上张贴的“玉波二号”宣传画,说道:“这张照片是在2019年10月26日拍的,露地的葡萄还挂在树上,零下二三度没问题。”
墙上张贴的“玉波二号”宣传画
我抬头看了看,瞅见品种介绍的最后一句写着“是取代'阳光玫瑰’的最佳品种。”便问道:“你觉得'玉波二号’能取代'阳光玫瑰’?”
韩玉波笑了笑,解释道:“这张宣传画是2019年做的,当初是这么想的。如果不做无核化处理、不做膨大的话,它肯定要胜过'阳光玫瑰’。从目前各地的表现来看,'玉波二号’最适合在新疆、甘肃等西北地区发展,那里空气干燥,昼夜温差大,糖度能达到25%以上,颜色是金黄色,香味比较浓。”
我对“玉波二号”接触尚浅,不敢过多评价,只是心中飘过一丝瑜亮情结……
“你做育种之后,对你苗木生意的影响大不大?”我转而关注韩玉波在“物质”方面的变化。
研究所里的新品种苗木
“影响太大了。”韩玉波苦笑道:“我在搞育种之前,一年可以卖三四百万苗,那个时候觉得钱没有什么用了。搞育种之前在当地是个富翁,搞育种之后,八九百万元全部扔在这里了,现在变成穷光蛋,还贷款。”
“把苗木生意荒废了?”我不解地问道。
“全部不做了,哪有精力做生意。”韩玉波摸了摸已经光秃的头顶,接着说道:“压力也比以前大得多,天天琢磨,为什么出不来好东西?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尤其在葡萄成熟的季节,什么活都不干,就吃葡萄,然后拿本子记一下,一天到晚就盯着这一亩三分地。等到几个品种出来之后,还是不敢卖苗,想着等证书出来之后再卖,每年育了一些苗都放在保鲜库里,放到7月拉出来偷偷埋掉。家里人都骂我神经病,不知道赚钱了。”
韩玉波在田间考种
“如果当初还是按照正常的轨道做苗木生意呢?”我假设道。
“那一年光卖苗就能挣两三百万元。”韩玉波说。
我也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鼓励。在20多年前,八九百万元算是一笔巨款,在青岛市区买楼现在少说也是上亿的资产。恍惚间,我瞧见马路对面正在扩建的江北葡萄研究所育种基地的连栋大棚上,写着韩玉波放在台面上的口号——“打赢葡萄育种翻身仗,推进乡村振兴新发展。”
研究所扩建基地建设现场
“出名”,代价好大!

2021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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