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城市
壹
时间：黄昏 地点：A城 人物：小米，以及他。
按照通俗记叙文的写作手法，本篇文字的三要素势必要首先交代清楚。本故事的时间节点为黄昏，黄昏只是笼统的说法，更为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北方初冬的黄昏。不是从事文字工作者的文艺细胞在作怪，是这个季节，来的去的，态度都不怎么明朗。
明明还是晚秋，树上的绿叶子还未曾下落，秋蝉的壳还在树梢空悬，那些苍老的绿们，拼着最后的浓妆，仍在枝干上坚守最后的那一点儿青春。白日里风还尚暖，天空高远、深邃、明澈。云朵是素白的，有点寡淡，天空是蔚蓝的，有点清凝。这个秋天不存在暧昧，一丁点都没有。只是在昨日的下午，乌云开始闪翅的苍蝇般纷乱聚集，一大群一大群，争先恐后地拥挤在一处，天空瞬间变得很慌乱，万马奔腾般地点兵排将，终于逼仄的一场小雨初降，最初是雨，接下来是小雪、大雪、暴雪，一阵紧似一阵，足足下了一整天，直至第二天的黄昏，这雪方停。
城市在黄昏时开始安静下来。这是A城，从地图上看，是一枚冷月亮，两头尖尖，中间弯弯。A城和所有的城市一样，阳光下是喧哗的、拥挤的、热闹的。安静是从天空开始的，却在大地上结束。雪不仅仅掩盖了楼宇间少量的空隙，掩盖了一棵棵野葵老去的根茎，也掩盖了褐色青苔的植被、杂草的断肢以及雏菊的花瓣儿；不仅仅割断了植物生存的渴望，也收藏了蛙声、虫鸣，与河流的欢鸣。——城市里也有乡村，乡村在公园里，在阳台上，在浓厚的霜色里。
小米，一个独处在末世的女子，十月出生，天秤座，已婚。从事过营销员、教师、编辑等职业，现以全国五百强企业高级职员的身份为生。喜欢纯音乐，长途旅行，红罂粟、电影、散步。喜欢写作，作品中的人物多为唯美女子，外表优雅，内心澄澈，隐忍激情。偶尔有沉沦的放纵，也有纠结的痛苦。相同的是这些女子都会在不同的情感中生出弊端后，懂得放开与放下，从而拥有属于自己的即便是卑微的小幸福、小安静。
贰
这一天的黄昏，小米的内心是欢愉的。欢愉是因为这一天与往日的不同，这一天，是小米三十五岁的生日。一身银灰色职业套装的小米从公交车上下来，刚刚走进自己居住的小区，就听到了灰麻雀们的嬉闹声。
这叫声来自小米家楼门前那棵高硕的白杨树，新雪过后，树尖尖儿处有一堆堆白色的云。麻雀们就顽皮地在树枝间穿梭，衔一口雪，润一下喉，唱一段歌，每一只都扯破了自己的小喉咙样地尖叫着，声音此起彼伏，清脆，悦耳。
小米就在这些鸟啼里上了楼。小米住的是三居室，连带一个小客厅。大理石的窗台上有长成藤蔓样的绿萝，栽在青花瓷的盆子里，滴翠，妖娆。书房里有成排的线装书，国事、家事、天下事都浓缩在纸浆里，被加热、排列、熨烫、装订后摆放在木质的隔层里，轻吐墨香，氲染斗室。厨房里有小巧精致的厨具，微波炉电饭煲里，是早晨保了温的黑色香米饭，用手触及，热热的，适宜肠胃的温度。
小米是一个喜欢煲汤的女人，特别是秋季。——在这“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的寒露之秋，喝喝汤，养养生，品一品这杯羹中的细水长流与浮世清欢，总是一件怡心怡情的美妙事情。每一天的早晨，小米就在慢炖锅里下了料，微火熨着，下班时，满屋子的浓香，入心入目的都是极好的生活韵调。
饭毕，小米在电脑桌前坐了，为自己沏了一杯摩卡。这个生日，过得显然有一点冷清。爱人远在异乡出差，父母带着孩子外出旅行未归。此夜，小米除了自己的家，竟是别无去处。
在PPS网络电视里选了一个电影来看，是哥哥的《胭脂扣》，故事很老套，无非男子薄情，女子痴情。小米只是喜欢男主角的那一双眼睛，黑色的猫一样，充满诱惑与鬼魅。故事里若是有长久的真情倒是罢了，偏偏是那男子爱的时候是真的，而放弃的时候竟也是真的，这似乎就没有道理可讲。却原来真如古人讲的，假意唯恐真了。
小米一边看着，一边想自己的心事。窗外是渐渐暗下去的黄昏，咖啡有点冷了。
叁
按照惯例，小米会在每晚接到爱人的电话。那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男子，如临水岸边的一株丰润水草。只是，他经常在左岸，小米在右岸。
起初，小米会很不平，一个人的世界里总是多出很多的空档，多少有些不习惯。多年过后，聪明的小米早已学会了将自己的心分割成许多个段子，这一段，留给家人，那一段，留给自己，还有一小段，小米留给了生命里的另一个男人。
说是生命里，不为过。这个男人在小米的韶年里就出现了。此后的二十年里，遇见，分离，接近，疏远，最后的相逢后，两个人却再也没有分开。这最后的遇见，是男人性情里多了笃定，女人心地里存了善良。——只是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遇到了一场无法逃避的孽缘，转不转身，看到的、入眼的都是他（她），除了顺其自然，当事人已无路可走。
小米一直在说，有些事情和情感是不可逃避的，爱上他，原是她的宿命。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让一个人孤独，也让一个人丰盈，关了一扇门，又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小米在这个夜晚的七时许接到了他的短信。一贯的，他的语言很简短，很骨感。
他问她在做什么？小米说，看电影。他又问，冷不冷。小米说，不冷，开着空调呢。
他便沉默了。小米幽幽地笑了笑。
十分钟后，他问，生日怎么过的？
小米说，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想了想，反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说，收拾卫生，在擦洗绿萝的叶子。妻明天就回来了，总不能乱乱的，惹她不高兴。
小米说，那你忙吧，我看电影。
他说：“也没人肯帮帮我。”
小米一愣，知道他话里有话。故意的，不接言。
他终于忍不住，说：“你就不能来帮帮我吗？”
小米说，去可以，但是什么也不能做。
他反问：“你想做什么？”
小米有点窘。放下手机，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心里却乱糟糟的。
肆
小米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虽然，他最后坏坏地说，来了，就不许想着逃走。
夜已经很黑了，黑是夜幕的黑，而星光、雪光和灯光却异常明亮。小米在门口叫了的士，小城不大，他的家与她的家，不到十里的路程。
他用手机信息跟随着她，怕她害怕，又叮嘱说：“楼下的声控门开好了，到了，就电话给我。”
十几分钟后，小米站在了这个男人面前。他的家也是三居室。新装修的房子里有淡淡的油漆和甲醛味道。房间格调多为素白颜色，每个角落都装裱的很细致，很现代，很时尚，看出他的用心和精于此道。客厅里用的是上了釉彩的茶色地板，木纹层层叠叠的山峰样迭起。黑色真皮沙发顺墙壁环绕，亮泽，皮质醇厚。纯樱木的长条桌案和电视柜上，用雕刻精巧的饰品适当点缀， 每一件，似乎都是精挑细选了来，有属于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个性，又相互照应，匹配得当，惟妙惟肖。
他也是精致的男子，着了素色的薄毛衫，有型，气质温存。接了小米的背包，递过拖鞋。转身又去擦落地窗帘下摆放的那棵硕大绿萝花树的叶子。小米在房间里转着圈，欣赏他的杰作，他不曾有一点炫耀之意，也不显摆，只耐心回答她的询问。
小米的脸色在灯光下有点苍白，他看出她的冷，就停下手里的活，拽了她，送她进自己的卧室，开了空调和地热，打开浅藕色的床单，送她进了被子里。
小米顺从着他，从决定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决定顺从了。这个男子，她爱了二十年，二十年，足以让她和他有时间和机遇放纵和沉沦，行使两性间的男女欢爱，可是没有，一直没有。他们维系的很痛苦，很坚贞，也很执着。小米只说，这是自己用心脏和灵魂爱着的一个男子，与情欲无关，与性无关。
今夜，如此寂寞和冷清，小米想和他有所纠缠了，是真的想了，想的有点疯狂。
他去了洗手间，用很长的时间清洗自己。小米听到水声，噼噼啪啪的作响，这声音，打碎了磨砂玻璃透出的暖色灯光。这声音，慌乱了被子里的小米。她蜷缩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呼吸逐渐地有些急促。
窗外很寂静，夜里九点，小城早已省略了只言片语，正渐渐走入睡眠。
伍
他走进卧室的时候，随手关了墙上粉紫色的壁灯。
打开网络电视，问小米看什么影片。见小米一副紧张地样子，不禁张扬的笑出了声。
小米不理他，只是调着频道，随意选了一部惊悚片，再次将自己缩进被子里。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漏痕迹，回身上了床。手臂伸过来，够到了小米，就一把揽过来，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
他的身上有很好闻的清冽味道。小米的额头触着他的唇角，有点磨砺的感觉，便抬了头，看向他。
他乘势低了头，轻轻吻她，先是发鬓，继而是嘴唇，一边吻，一边加了力气，身子也俯视过来，压迫着小米，一只手，顺势去解她的衣服。
小米仍然顺从了，一件件的衣服被他撕扯掉，闪动的微光里，小米是一尾白亮的鱼儿。
他深蓝色棉质睡衣的纽扣很紧致，一颗颗地，被小米用牙齿咬开，他有些战栗，温润的手掌开始不安分地在小米身上跃动起来。
他也是俗世里的性情男子吧，喜欢爱，喜欢被爱，喜欢做爱。
她也是红尘里的寻常女子吧，喜欢做爱，喜欢被爱，喜欢爱。
陆
很多的爱情故事都是这样拉开序幕的吧？男男女女，在情场相遇，在床上演绎，在日子里颓废，在情爱里沉迷。然而我们的小米，和他挚爱的男子，那一夜，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抱着这个婚姻之外爱着的女子，紧紧地抱了一夜。小米用了一整夜的时光，在他的身上模仿了一个妻子的身份，最后，在情迷处，停了手。
他是身心干净的端庄男子，还和小时候，她眼里的那个大男孩一样，有雪润的眼眸，有仁厚的胸怀。
她是内心素白的禅心女子，还和小时候，他眼里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有闪烁的眉眼，有诗意的风情。
小米睡不着，就在子夜里听他的鼾声，那鼾声薄薄的，如蝉翼，如蛛网，敷着她，缠着她，魔咒一样，让夜晚更静，让夜晚更深。
小米是在凌晨的时候睡熟的，依稀记得他轻轻起身，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好睡。他要出去，趁着时光还暖，依着习惯，要去附近的公园里锻炼身体。他轻轻地掖好小米的被角，轻轻地吻她的嘴唇，轻轻地带上房门，轻轻地留下一片寂静。
小米是在他将客厅里的最后一道门关闭的那一刻彻底清醒的。醒来，已经有耀眼的阳光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折射进来，小米一件件地穿好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地折叠着床上的被子，一根根地拣净落下的发丝，一步步地离开了卧室。
在回家的路上，小米看着街边公园里晨练的人群，不禁就笑了，小米笑起来很好看的，小米是清秀的女子。
刚进了家门，就接到他的电话。他轻笑着，说，你怎么又逃跑了？
小米说，这一次，我没有逃，真的没有逃，以后也不会逃的。
他问：小米，你恨我吗？
小米说，不恨，一点也不。
他又问：小米，你爱我吗？
小米说，是的，我爱，很爱你，一直，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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