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时代的诗歌形象
作者:梁小斌 张岩松 盛 敏 方文竹
方文竹:另一方面,物也被人所利用。物进入人的视野并被使用,海德格尔称之为“上手状态”。“上手状态”显然是“此在”即人的生存境遇的一种展开。这里的问题是,是“上手状态”牵引着诗人,还是诗人牵引着“上手状态”?其实,诗人主体与“上手状态”是合一的,这就是当代诗歌抒情的“零贫困”的由来,叙事代替了抒情,在场大于不在场。
三、符号与意象:诗歌的生存空间
盛 敏:法国哲学家鲍德利亚来说,仿真和代码已经主宰了整个世界,言下之意,物质统治了人的精神,当代诗人要在物质化的生活中寻找一种最新的表达,实际上他们是把人为的意志强加在物质身上,意义只是一种提醒,一种活的符号,诗人凭主观去构想意义的存在,意义成为符号的名字,所以说先锋诗人只让物呈现而不让主观去说话。同时,没有意义是由定义来确定的,而且,没有意义能够凭借一次定义就是明确的。
张岩松:物有正品和废品,物被用久了最终在垃圾箱呆着,波普艺术的灵魂在于了解了物的本象以后产生的艺术表达,物的废弃的形象是物的根本的生命形象,物并不掩饰人在物化的时代,人已经被物完全吞噬了。我们依仗废动作和废话生活,完全废弃的人生途径,不断的编织着广大人群的加入。杜尚把马桶放在展览会的中央,人为的情感被杜尚的马桶启发着,杜尚称之为喷泉,所谓喷泉就是现代艺术之源,人和物被装饰在一块,它的内涵就是人和物的平等意识,操纵物的人类似于手拿武器的人,器物的神圣性变成了当代艺术的生命现象,器物的废品意识也跟人一块舞蹈。
盛 敏:在工业社会里人们是创造机器操纵机器,后工业社会机器反过来操纵人,如何在此种景象面前诗人找到表述之路,它决不是重复以人为中心的诗歌象征艺术,而更应该展现后现代社会人的陌生化和荒芜感,尤其是人的居无定所的废品意识,那些陈旧的品位要彻底的丢掉(虚幻主义,理想主义均是臆想的泡沫)。
张岩松:人的遁走使诗歌非人的因素诞生,人还是人,生命的空洞形象和机械形象呈现出当代诗歌的形象,人的留恋使机械形象变得不那么纯粹,夹杂着粗暴的驱赶,物驱赶着人,人也反过来驱赶着物,构筑着当代诗歌的整体途径,纯粹的物质诗歌难以出现,是人死不承认的囚徒形象,反过来说,人的无名无姓整体麻木,正是物化世界正在撰写的伟大诗篇。
盛 敏:形象本来就是物流动的结果,无论是相近、相似、隐喻的说法都是为了展现形象本身,实际上诗人们早就借物质世界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无奈感,只不过有些假的诗人把并不存在的理想化生活强行摁进诗行,物质并不领情,形象和物质之间发生了对抗,话语丧失了赤裸的真实。
方文竹:物质时代必然来自于市场经济、商品观念、计算机技术的广泛利用、大众文化和后现代主义的出场和霸权话语,从而造成传统“形象”的逐渐崩溃而被“类像”(simulacrum)所代替。对于类像来说,形象的“摹本”(cOpy)消失了,也即形象的确定内容和意义的指称丧失了。由于物质的它性和“摹本”的消解,在“类像”的制作中,完全是从事物的形象到事物的形象的无限复制。八十年代后期,杨黎的《冷风景》就有一个副标题“献给阿兰·罗布——格利叶”。这种法国“新小说派”的写作特点在中国第三代诗人中间尤其是“非非”诗歌运动中有着许多的文本实践。于坚不仅有着“拒绝隐喻”的诗歌主张,更有着大量的“事件”类像。
张岩松:人的迷茫性正是人的物性。当代诗人呈现诗的物性,主要的艺术情趣是人的天然渺小和物的客体性的强大。后工业文明物的符号传染给人,我们很容易找到品性相同、志趣相同的现代人,人被消费的文明活脱脱的占领,人也活脱脱的成为消费品之一,人被消费和出租,惟一的意图就是一纸合约。租赁是物质时代的简单形象,养育是物质时代的繁殖现象,过期是物品的报废现象。一个毕业生在一个大学过期,人们需要掏出多少证件证明自己并不过期,时效打击着人多少脆弱的情感神经,养殖的现象又培育出大量可供选择的新的人群,诗歌艺术记录下这些。
方文竹:物性、租赁、养育、过期等等都是物质时代的伴生物。这使人想起大变革时代的但丁、郭沫若等。物质时代必将产生表现物质时代的大师级诗人,而不是诗的莠缩。问题的关键:物质时代的诗人所面临的挑战意味比起任何时代来都要强烈得多。
四、无望的救赎:诗人的使命
盛 敏:面对张先生所说的断裂、扭曲、物化的当代产品,诗人在缝隙中生存并企图找到生存的意义,已有的表达方式已经陈旧,新的表达方式无法补足。符号的多样性、流动性使先锋诗人必须搬进驻扎的城市去,符号背后的意义就是符号的产品要么闲置,要么消耗,人的空灵意义在于意义摸进去什么都没有。符号以寻求意义为生,并在发现它的一瞬间就废除了意义。
张岩松:哀歌的人面对着庞大的厂房,要么西装笔挺地坐在街头呆晃,要么伸着残废的手面对着烟囱,技术的演进被解构成密码,打开密码箱,人的动物性被现代技术轻而易举地磨灭。旷野上跑来一只老鼠,背上背着一个人的耳朵,它在偷听下一步耳朵将安装向何方,街头呆望人在等待什么,在等待那只老鼠的耳朵成为人的饰品。美丽是被制造的,残酷也是被制造的,生命同样也是被制造的,制造物西装笔挺地坐在街头,洋溢着自己的人性。
梁小斌:我们把看得见摸得着的所有物件,称作物质。当然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象也叫物质。物质世界的一个点的属性,让诗人感受起来,好像比诗人的力量要强大。物质世界是我们学习的榜样。物质假若有声响它是那么一种令诗人沉默的声响。诗人在物质世界里面,他也要说话,诗人到底要说什么是令诗人感到迷茫的问题,通常的情况是,我们有诗可写,我们无话可说。这个有诗可写,就是我们目前的诗歌现状。
方文竹:我一直认为,物质时代为我们建立起物质时代的诗学提供了契机,诗学本身就是与物质对抗的方式。这种诗学以情感论代替认识论,因为物质是认识论的对象。“此在必须害怕,可怕的东西才能被视见。”海德格尔曾举“害怕”为例,并提升到“畏”的哲学高度:人的被抛状态只有在“畏”的情绪中才能展示出来。显然,物质时代的“畏”只有通过诗歌的方式来捕捉。这样说来,物质时代倒为诗歌精神的建立创造了一种可能性,即诗歌文化的生长背景。弗洛伊德早就认为,文化就像人的假肢、假牙、眼镜一样,是在人对自然进行斗争时为克服自身的缺点而创造的。当然,弗氏这里是在揶揄文化,但我们可以正面低调地反问:面对自然的庞然大物,文化没有存在的根据吗?同样,置身于喧嚣而无边的物质的时代,作为文化精神的感性形式——诗歌文本没有存在的根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