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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记忆中找寻
从海滨回来，路过街口，一 栋在建的楼房正在施工，工地不大，占地不过三、四百平，几个赤裸着膀子的汉子正在绑扎柱子的钢筋，彩色的防护头盔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近紫铜色的脊梁闪着汗水的晶莹。夏日的海滨小镇，尽管有海风的吹拂仍会感受到太阳炙烤的炎热。想起了被太阳晒热的钢筋，温度有些发烫，又可以忍受，那是多年前自身的经历。从广阔天地摸爬滚打回来，血气方刚，正当年，满身的肌肉块充满了力量。从垄沟里刨食的农民蜕变成建筑工人，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总是犯傻般的身先士卒，六米多长的12毫米的钢筋整捆地扛起。天气的温度、钢筋的温度、人体的温度汇集在一起就是流淌的汗水，像是应着“老不舍心，少不舍力”的老话。
那会的工资很低，不过区区三十几元，又没有额外的奖金，拼着劲地去付出为的是什么？抢风头，向领导媚功？不！我一向做人低调，从无攀附之意。要么是做人必须要上进的家教或者是国人吃苦耐劳的传承，也许什么都不是，不过是养家糊口。高强度劳作后食欲的梦想是人的本能，倘若晚餐能喝上两碗拔凉的啤酒，哈，那便“赛神仙”了！想得美，虽然当时的生啤酒只有两毛钱一碗，若每日两碗，一个月下来就是十二块，市井草民哪敢如此铺张。好在那会寄居于岳父家，像是每周都能做一回“神仙”。北方的建筑施工，天暖时是抢工期的大好时节，我总是在家人吃过晚饭才能下班到家。为我留的菜饭早摆在桌上，岳母总是要把菜再热一下，而岳父会将水槽中拔着的塑料桶提出来放在桌上，桶内盛着拔凉的啤酒，虽然看上去不多，但足可倒满两大碗。第一碗，还没待岳母端上热好的菜就已被我一口闷下了，那种清爽畅悦的快感至今不曾忘怀。后来，社会在变，工作在变，生活在变，人的理念与行为也在变。喝酒逐渐成了很寻常的事，中午人们去馆子喝、晚上回家喝，谈工作喝、沟通感情喝，乔迁喝、生日喝、红白事都喝……。当然，这里说的不仅仅是啤酒。那位被称作老顽童的大画家黄永玉先生还为喝酒加了备注：“酒是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它无孔不入。忧愁要它，欢乐也要它；孤独要它，群体也要它；天气好了要它，风霜雨雪也要它；爱情要它，失恋也要它；诞生要它，死亡也要它；恶人要它，善人也要它；当官的要它，百姓更离不开它；有文化的要它，大老粗也爱它。”
酒有分类，各有所好，而我从年轻时便对啤酒情有独钟。当日子渐有起色，家里有了彩电、冰箱，冰箱的首要任务是要为我冷藏两瓶啤酒。这与我“赛神仙”的梦想还不到十年的光景，周围的人像是都比从前富裕了，小酒馆、大酒楼天天爆棚。而从前馆子里哪有这么些人，即使有这么多人饮酒者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哪里有这么多的酒馆酒楼啊。我们的父辈何曾有过如此的享乐？他们是接受了怎样的传承与教化方能在逆来顺受中苦熬光阴。只是喝着喝着却失去了从前的感觉，眼见着吆五喝六、脑满肠肥、腆胸叠肚等词汇热了起来。记得曾流行过的顺口溜“抽烟不顶事，冒沫顶一会，要想最顶事，还得人民币儿。”人们开始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渐渐地连友情、亲情、道义、公德都不再顾及，像是卸了妆的戏子又去了浴室，赤裸裸的无一丝遮掩。没有底线的现实，有谁会成为无辜者呢？一日与老友小酌，三巡酒后，老友说：“这啤酒没有从前的味道了。”“对，同感。”他发问：“为啥？”“唉！有人说，是我们喝得太多了，淡忘了从前的感觉。不对！我的味觉还没糟糕到那个程度。你想，从前喝酒的有几人？就说这成瓶的啤酒，只年节时发票，每户供应两瓶三瓶，平时在副食商店里能见到几回瓶装啤酒。如今你在看，酒馆、酒楼，超市、食杂店，整箱的啤酒都堆得山似的。男人喝、女人也喝，老人喝、孩子也喝，大人喝、学生也喝，家里喝、酒店喝、卡拉OK喝、街边烧烤还在喝。这是一个改变历史的节奏，暴增的饮用量要啤酒厂扩大多少倍的产能？我们都知道啤酒的原料是大麦和小麦，从前在啤酒厂门前路过都会闻到麦芽发酵的香味，而如今哪位还有这种味觉的福气呢？”
话虽这么说，也不过是自己的直觉。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以心底的善良慢慢地接受了”喝得太多了，淡忘了从前的感觉”的说法。几年前去外地开会，参观了那里悠久的啤酒博物馆，其实就是老啤酒厂的生产流程车间。参观途中路过一小型吧台，服务员赠送每位参观者一杯啤酒，并介绍这是老工艺生产的原浆啤酒，还没有经过过滤，请各位品尝。是啊，杯子里的啤酒果然带着莫名的浑浊。我接过酒杯饮了半杯，随口喊了声“好酒！”满口满鼻腔的麦芽与啤酒花的醇香，让我找回了从前“赛神仙”的感觉——清爽畅悦！我暗自为自己的记忆与感知能力尚未老化而窃喜。而顷刻又在转思，不过是为人的基本功能的正常应用，有何可喜呢？无非是尚存“众人皆睡我独醒”的不合时宜。前年去深圳，哥哥请我吃烧烤，竞买到了那个啤酒厂的原浆啤酒。说是冷藏空运过来的，价格当然不菲，不过真叫好喝！两个冷藏罐的原浆啤酒下肚，云里梦里，不仅“赛神仙”的感觉回来了，像是还记起了别的什么……。
